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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家:文学开始无“神”写作 故事日渐消失

2013年09月02日 10:23 来源:文汇报 参与互动(0)

  何为“故事”?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中这样认为:“口口相传的经验是所有讲故事者都从中汲取灵思的源泉。”在当今这个充斥着小道消息的时代,我们似乎最不缺少的是“故事”。一桩事情发生了,其中包含着我们所不曾料想到的层次,给它合理的时间、地点与因果逻辑,一桩“故事”就这么产生了;而其“故事性”的强弱与否,则取决于它所产生的“未曾料到”对我们的生活经验到底产生了多大的颠覆。我们都认为这是“故事”,而根据本雅明的理论,这恰恰不是故事。
  故事的要义不在于讲述“未曾料到”的事情对我们生活经验的颠覆,而在于传达了“口口相传的经验”。所谓“经验”,并非人们从现实经历中获得的认知碎片,而是人们在层层叠叠的认知碎片中沉淀下来的生活整体性体验。“整体性体验”的实质是一种界限体验,比如新生与死亡、繁荣与衰落、强大与软弱等。这种整体性体验发生于人们的日常认知而又埋藏于日常认知,以其至深往往使人无从明确查知,然而也正因其至深而成为人与人之间普遍的共同经验,因此才具“口口相传”的共通性。故事讲述的关键,在于把握到人们生活中经验的共通状态,并将这种共通经验由幽深处呈现出来。真正的故事乃是人们生活经验的公器。
  在西方文学传统中,《荷马史诗》是欧洲文化中故事讲述的真正开端,也是故事讲述的高峰时刻。《荷马史诗》记述的是在传说中存在的特洛伊战争,虽然其事或不存,却不妨碍对人们共通经验的展示。《荷马史诗》中的主角是英雄人物,如阿喀琉斯、阿伽门农、奥德赛等,每人都个性十足,气势不凡,现实之人在他们面前黯然失色。然而,“英雄”却不是《荷马史诗》讲述的唯一角度。“神”的在场使所有的“英雄”顿然呈现出其凡人的特征,阿喀琉斯要被射穿脚踵而死,阿伽门农虽贵为众王之王也难抑自己的贪欲,而奥德赛,这个古希腊最聪明的人,也在归家的途中一次次迷失。在以“神”为背景的叙述中,“英雄”也是凡人,只不过在“神”的尺度之下,“英雄”呈现出了凡人人生的整体内涵,有生必有死,是高贵也是卑贱的,是自信也是失落的,完全相反的人生品格在一人身上聚首,勾勒出凡人人生的整体形象。这种人生整体性的剪影,只是在有“神”君临的大尺度舞台之上才能得以目睹。
  《荷马史诗》之后,故事讲述的传统绵延不断,《圣经》文学、骑士文学、中世纪民间文学以至到文艺复兴文学传统的初中期,因为这些文学传统都给予了“神”的超验性以确然的存在位置,所以在“神”的朗照之下,人的整体性品格一直是明朗的,而由对人生整体性的共同领悟则构成了故事圆舞的核心。
  圆舞蹁跹,故事不断,直到16世纪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的出现,故事讲述由此走向衰微。《堂吉诃德》讲述的是破落骑士堂吉诃德游历行侠的事迹,其叙述形式继承中世纪骑士文学而来,然而却包含着完全不同的经验内涵。在中世纪骑士文学传统中,骑士的使命是维护圣教,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最后总是要在因他找寻而呈现出的“神迹”面前观证、赞唱自己一生的。在《堂吉诃德》中,“堂吉诃德”以骑士之名出发,找寻到的却与“神迹”无关,他完全被自己头脑中自造的幻象所蛊惑,战风车、闹旅店,做尽了种种荒唐事。他策马引仆向前冲,却不知道要走向何处,完全是在大地之上浪荡漫游,不知归于何处。《堂吉诃德》的风格看似戏谑胡闹,其实是彻底的悲剧。在西方文学传统中,它首次出色的描绘了人生旅程因“神”的缺席而产生的失栖与碎片感。这种碎片化的人生体验,与人生的整体体验相对,包含着深刻的虚无主义,并由此产生了对人与人之间经验共通性的彻底否认。正如作品中“堂吉诃德”被别人视为不可理喻之人一样,在“堂吉诃德”眼中,整个世界的不可理喻已经成灾;“堂吉诃德”的不可理喻,源自“神”的缺席。《堂吉诃德》之后,故事传统继续衰落,到19世纪西欧现实主义文学而达到高潮。西欧现实主义文学标榜眼见为实,摈弃一切超验。正是在19世纪西欧现实主义文学传统中,文学展开了规模最为浩大的祛神运动,作品中所展现的现实世界被荡平为物质之砥;然而,在西欧现实文学中,伴随祛神运动同时进行的还有造神运动,这就是世俗之神。在西欧,1789年法国大革命之后,拿破仑的成功造就了资产阶级上升时期人们实现自我价值的“拿破仑之神”,巴尔扎克《高老头》中的“拉斯蒂涅”,司汤达《红与黑》中的“于连”,以及福楼拜《包法利夫人》中的“艾玛”,其实都是“拿破仑之神”的信徒。然而,正像这些作品中所揭示的,“拉斯蒂涅”、“于连”等人实现自我的前提,却是在金钱的漩涡中失去自己。“拿破仑之神”引导他们走上了向现实和他人掠夺的骑士之旅,却没有提供一个使之回顾、唱赞自己一生的完整化契机。“拿破仑之神”在文学传统中的出现,是从《荷马史诗》以来,西方文学传统延续数千年的有“神”叙事的最后闪光,自此之后,进入尼采所预言的“上帝死了”的时代。“上帝死了”,现实之人失去了发现自我完整性的光照,经验消失,故事渐远。
  卡夫卡则向我们首次展现了故事写作的不可能。卡夫卡在西方文学史上是谜一样的人物,他的不可思议之处在于,在众人讴歌“拿破仑之神”的合唱中,他对于自我与现实世界的虚无性却早早领悟,并将人生彻头彻尾的失败作为自己的宿命坦然接受。仿照巴尔扎克的“我要摧毁一切”,他说“一切都在摧毁我”。卡夫卡对人生虚无的强调,其实是对在资产阶级时代现实个体将再次获得“神”性朗照的坚决否认;在他看来,在绝对没有“神”性降临的时代,写作对人生整体经验的传达已不可能,能做的就是对个体碎片化与孤独本质的展示。
  来看卡夫卡的写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写作。卡夫卡的作品的主题之一,就是追寻现实生活中的“神圣”存在,比如《城堡》中对规定了“村庄”生活秩序的“城堡”的寻找、《审判》中对判定“K”有罪的“法庭”的追寻等等,都是如此。“追寻”神圣其实是传统故事的经典主题。在传统故事中,“追寻”神圣必然有一个神圣的结局,这个结局将给予“追寻”的个体以人生完整性的启示,但在卡夫卡的“追寻”中,“追寻”的主人公却永远无法获得体验自身完整性的启示契机。在“追寻”的过程中,引导主人公“追寻”神圣的线索并不缺乏,而且一旦当他对神圣“追寻”感到失望时,总有线索向他抛过来,但令人感到绝望的是,所有的线索都会在将要靠近目标时失效。这造成了作品中各种方式的“追寻”最后只剩下断片和痕迹,却没有将之缀连在一起的整体性契机,这使得其作品中的主人公永远在残缺体验中游荡,而其结局也必然是缺乏意义的结局。在《审判》中,卡夫卡为其主人公“K”设置了一个这样的结尾:在“K”苦苦追寻“法庭”不得的时候,有一天“审判”却来了。他被两个黑衣人挟到一个荒僻的采石场处死了,看着“K”的尸体,其中一个行刑者说道“像狗一样的”。“K”的死因缺乏“法庭”的神圣宣判,因此其死也是缺乏意义的非人之死。
  故事成其为故事,关键在于故事讲述中的有“神”叙事,因为唯有如此,才能实现在故事讲述中对人的完整性体验给予展示。在欧洲文学传统中,从卡夫卡开始,文学开始了无“神”写作。作品不再是展示人在“神”性光照面前的完整性人生体验,而是要揭示人在“上帝已死”时代的碎片化生存现状,这正构成了一战之后欧洲文学的主流传统。在今天,随着世俗价值的全球扩散,故事的消失早已不是欧洲文学独有的现象。然而,故事虽日渐消失,在日益支离的当代,人们对自身完整性的体验和统观却变得日益迫切,在没有故事的时代,我们的文学能否于此补阙?(耿波 作者为中国传媒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编辑:宋宇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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