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爸”鲁迅爱给孩子买玩具 每年带妻儿拍全家福

　　《我的朋友鲁迅》作者： (日)内山完造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

　　不知为何，近来鲁迅先生很容易上文化头条。比如语文课本取消了某篇鲁迅的文章，大家于是争论一番，最后出版界相关人士出来解释，其实教科书没有拒绝鲁迅，只是调整篇目等等。又比如，一些知名人士不时站出来说，鲁迅被高估了，对他的评价言过其实等等，当然又是一番争论。

　　如果按照内山完造先生在《我的朋友鲁迅》一书中的描述，真实生活中的鲁迅如果看到今日的热闹场面，肯定会哈哈大笑一阵，然后用手铛铛铛地敲着桌子说，不是早说了要忘记我，各自去做要紧的事，怎么还在这里做些无用的论争，真可笑呐。

　　内山书店，鲁迅坐在自己喜欢的藤椅里，角落传来年轻人的声音，“看，鲁迅、鲁迅”，这种时候，他便起身，低声同内山说，“又有人在议论我了，算了，走吧”。然后离开书店，沿着街边，慢慢步行回家了。

　　这大概与众人印象中的鲁迅很不一样，作为“著名的青年导师”，面对崇拜者，鲁迅不是应该招招手，朗声为年轻人撒播如匕首投枪般的思想种子吗？“过来过来，一起谈谈眼下这抑压的社会和改造它的办法……”

　　活生生的鲁迅是什么样子？内山先生通过书中收录的诸多回忆文章，描绘出了些许。这记录与众不同，可能同鲁迅的本貌更近，因为，内山先生具有其他记录者所没有的优势，在鲁迅先生晚年，内山是他最为亲近的朋友、帮手、合作者，也是他生命最后时刻的见证者。

　　真实的鲁迅，如内山所写，穿蓝色长衫，个子不高，走路很特别，鼻子底下留着黑色胡须，眼神清亮，虽然身形单薄却让人无法忽视。

　　鲁迅总会带几个朋友，一块儿到内山书店来，他曾在聊天时随口对内山说，“你知道吗？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而不是像我们想象的，必须端坐在书桌前，一只手夹着香烟，一只手提笔苦思，润色良久才能将这句名言落笔，随即又如呕出颇多心血一般地猛咳。

　　平凡的鲁迅和教科书里说的太过不同，竟然也是可以很居家的。儿子海婴出生的时候，鲁迅每天去产房探望夫人，回家路上会到内山书店里坐坐，一边喝茶一边说，海婴又是如何地长大了一点，那高兴快活的样子，内山也是从未见过的。鲁迅也和如今许多父母一样，每年去照相馆拍一张三人全家福，遇到孩子生病，他也忍不住偶尔唠叨一下，“哎，孩子可真麻烦”，可等到孩子长大一些，便时不时地拿着各种颜色漂亮的赛璐珞玩具回家，背影单薄而温柔。

　　内山和夫人常笑着猜测说，鲁迅夫妇定是十分宠爱孩子的，他们家里一定是海婴最大。

　　经由内山的回忆，鲁迅写文章原来也会有和我们一样的纠结困扰。家中养病三月，鲁迅思考的仍旧是中国人的国民性，他在病中对内山说，中国四亿民众其实都得了大病， 病因就是之前讲过的“马马虎虎”，一种随便怎样都行的极不认真的生活态度……我不得不承认日本人非常认真，这是我对比了中日两个国家的国民性格得出的结论。“只不过现在好像不是说这话的好时机，今天就算我喊破了喉咙，怕是也没有谁会听我的，相反会被扣上类似‘卖国贼’、‘帝国主义走狗’之类的帽子被人追杀吧。”

　　可是，鲁迅毕竟是鲁迅，他忍不住又说：“罢了，对于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吐不快，只不过是觉得今天应该说出来而已。等到病快好的时候我一定要说，这事我不得不说。”

　　鲁迅自中山大学去职到上海后，环境愈发地不好，南京甚至发出了对他的逮捕令。他用笔名在《申报》的自由专栏里发表文章，一般不出三天就被人发现，于是又改笔名，那段时间是他笔名用得最多的时候，内山先生估计，一共大概有五十七八个。

　　鲁迅对逮捕令并不在意，依旧平静往来于家中和内山书店。别人说，先生外面危险呐，他只淡淡地答道：“没关系的，要真想抓我的话，还出什么逮捕令啊？直接暗地里把我抓了岂不更好，出个逮捕令还碍事。”

　　颇有意思的是，逮捕令发出十年之后，时任南京宪兵队长正是鲁迅当年的一名学生，后者登门求见，没说几句话就回去了，然后从南京写信询问先生，是否可以撤销了逮捕令：“我过去就一直仰慕先生高洁的品性，怕做了肯定会受到先生责罚。首先请先生予以谅解。”

　　可见，当时的逮捕令似乎也如同是对硬骨头文人的“褒奖”。结果，鲁迅先生只回了一行字：“谢谢你的关心，但是我命不久矣，所谓的逮捕状留着也无妨。”

　　类似这样的事情，生活中不经意发生的，后来被内山先生通过一篇篇的回忆文章记录下来，虽因当初没有录音条件而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准确，但老朋友对老朋友的那种怀念，字里行间透着鲜活深情，也具宝贵价值。

　　每到这种时候，内山先生便放下手头的活儿，拖把椅子到“鲁迅专用”的藤椅边，沏一壶茶，高高兴兴聊起天来。

　　“老板，你听说过‘黄河之水天上来’吗？因为古人治理黄河靠的不是疏通河床，而是把两岸的堤坝修建得越来越高。随着河床被淤泥堆积得越来越高，两岸的堤坝也渐渐变得越来越高。一旦发洪水了，高筑的堤坝决堤了，水就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这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河之水天上来’了。这样看来，中国确实有必要改革治水方式啊！”

　　鲁迅说起话来，兴之所至常有闪光之处，内山后来遗憾，检讨自己懒惰，当时未能句句如实照录。

　　因为鲁迅，内山完造和他的内山书店如今在中国知名度甚高，其实，当年内山书店也曾名扬一时，一度定期举办“文艺漫谈会”，包括欧阳予倩、田汉、郁达夫等人在内的文化界人士，常聚在书店里，吃着炒豆、喝着粗茶，漫无边际地聊至凌晨。

　　如今的内山书店原址还在，一楼已是银行营业厅，二楼开设了纪念馆，展出各种图文史料。读过内山先生的这本书，那种想要再去睹物感怀一下的心情，真是片刻也不能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