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追忆六龄童:生命最后一刻还想再舞金箍棒

　　昨天上午9点，绍兴。天阴阴的，像是要下雪。章金山早早赶到了浙江绍剧团，商量父亲六龄童的身后事安排。

　　1月31日，大年初一晚上7点08分，90岁的绍剧表演艺术代表人物、“南猴王”六龄童(原名章宗义)在故乡绍兴去世。

　　离那个晚上，已经过去9天了，四儿子章金山和父亲一起生活了30多年，他离开父亲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年。此时的他，还有些不平静，“因为他总是在提醒我们：我还行。”

　　六龄童遗体告别仪式将于2月16日(农历正月十七)，上午9点30分，在绍兴殡仪馆蓬莱厅举行。

　　章金山走出浙江绍剧团的大门，抬头，鹅毛大雪飘来，这是绍兴今年的第一场雪。

　　“他怕冷，喜欢春秋，那时可以活动筋骨，画他最爱的猴子。”回到绍兴家中，站在八仙桌旁，章金山向记者回忆起了父亲最后的日子。

　　他的遗憾

　　没能亲自去苏州领奖

　　一年半前，记者因《文脉》栏目前来拜访时，六龄童正是站在这个八仙桌旁边，拿着一根用过的金箍棒，用脚使劲踩，笑着告诉我们：这个藤条做的，有弹性，不会坏。

　　前两年，他早上五六点就起来，搁搁腿，弯弯腰，虽然弯下腰时，手指已经不能碰到地，但每天都要拉拉筋骨。这几年，金箍棒耍不动了，他就画猴。前年，还画了一幅《金猴献桃》，“猴和戏剧脸谱，是他最爱画的。”章金山说。

　　去年8月，老人在家里跌了一跤，坐在了地上，章金山赶紧去扶他，他却自己站了起来，连说“没事没事”。“虽然他说没事，但总归是有点影响的，后来走路就不能多走。”

　　11月9日，六龄童获得了中国戏剧奖终身成就奖，颁奖典礼在苏州举行。老爷子跟章金山说：我想去。章金山把父亲扶起来站好，可没一会儿，他就站不稳了，试了几次都不行。这是老人的遗憾。

　　这段时间，老人没法早起了，因为冷，有时候到11点也起不来，章金山就把早饭端到床上，几个馒头，一杯牛奶。

　　到了中午，老人硬是自己起来。章金山和爱人张杏芬并不扶，让他自己走。有时，章金山会把手托在他的两个腋窝下，撑着他走，或者，索性不托，就跟在他后面，如果腿软了，可以随时“拎起来”。“我们想让他感觉他还行。他很倔，总是说我行，我行。遇到什么事，都会说没事，没事。”

　　他的牵挂

　　出院回家，就拉老伴聊天

　　去年12月，老人感冒了。年轻时演绍剧，长年累月在室外奔波，他有慢性支气管炎。这一次感冒，痰多，总是咳不出来，儿子和媳妇只好把他送去医院。

　　“他还是认为自己好得很，给他挂盐水，被他拔掉。给他打针，也不肯，他说：我不可能有毛病。他半夜不睡觉突然坐起来，看着我，表示自己好了，要出院。”想起父亲的执拗，章金山也没招。

　　今年1月28日，挂了盐水后，经医生同意，章金山叫了辆三轮车，把父亲接回家，一起过年。

　　一进门，老爷子还没站稳，第一件事，就拉住老伴严茶姑的手。他们十多天没见了。

　　“你回来了？”

　　“回来了。”

　　“好？”

　　“好。”

　　俩人手扶着手进屋，又继续聊天。

　　老伴比六龄童大一岁。昨天，记者和章金山说话时，老人围着围巾，捧着热水袋，一直坐在身边，眼睛明亮。除了耳朵有些背，她的身体很好，章金山凑到她耳边，大声重复着我们之间的对话，老人就用响亮的绍兴话和他交流。

　　她和六龄童，青梅竹马，她就住在他斜对面。结婚那年，他18岁，她19岁，一起生活了70多年。

　　六龄童一门心思扑在绍剧团，“为艺术会骂人，生活却很随便。”饭就算“硬得像子弹”，他也照样一瓶腐乳，一勺肉松，吃下去。生活上，全是老伴在照顾他。

　　这几年，两人每天的活动，就是聊天。从客厅，聊到房间，回忆过去，偶尔也吵架。“但吵完了，感情又上了一个台阶。”章金山说。

　　客厅里，百合摆了一屋。靠墙的茶几上，除了两只杯子，还有一个粉色相框，上面印着“I Love You”。照片是去年3月16日，六龄童90岁生日照的，他坐在左边，穿着大红衣裳，戴着西瓜帽，夹起一根冬笋，往嘴里塞，老伴坐在右边，正往老头子碗里夹菜。

　　章金山说，本来想下个月过生日，妈妈说，要再买一个蛋糕。

　　他的执拗

　　勉强进食只为再上舞台

　　八仙桌上，搁着电视机。年三十那晚，他们没看春晚。章金山随便烧了几个菜，只是装装过年的样子，“他已经坐不住了，只能躺下，吃不下去。”那天，老人只喝了一点点粥，就睡了。

　　六龄童爱吃肉，尤其是红烧肉里的肥肉，每顿必吃。“爸爸爱吃肉，妈妈爱吃鱼，我就管两件事，肉和鱼。”因为父亲牙齿掉了，章金山每次都把肥肉上面的皮夹掉，夹层的筋挑了，给他吃里面最嫩的肥肉。

　　两个月前，“他吃得满嘴油，开心死了。”可是，后来的日子，“等他肥肉也吃不下去了，我就知道了。”

　　那些天，六龄童不太想吃东西了。章金山坐在他身边，哄孩子一般：“你吃一点？”

　　他摇头。

　　章金山想了一想说，“那你还要演戏吗？”

　　老人点头。

　　“那你要吃饭，才能下床，恢复体力了，才能练功，再上舞台。”

　　老人点点头。

　　“他是为演戏而吃饭的。”章金山说，“这两个月，他基本上靠这些话，才能吃点东西。”

　　张杏芬从里屋拿出一叠衣服。这是1960年六龄童出演绍剧电影《三打白骨精》时，穿过的虎皮靠。黄色底子，黑色虎纹，神气威武。正是因为这部剧，他成为了绍剧承前启后的关键性人物。

　　平时负责照顾老人起居的张杏芬说，公公把这件衣服用好几层衣服包好、叠好，放在大衣橱里50多年了，对他来说，这比任何衣服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