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庞贝小说《无尽藏》：以历史架构讲现代寓言

《无尽藏》庞贝著 　作家出版社出版

　　在这样一个浮躁年代里，所有一切都被打上了浮躁的烙印，就连历史也面临着日益庸俗化的境地。此时，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恰恰又是两极分化的：一方面，大众戴着猎奇的眼镜，大玩穿越，以历史为借口行娱乐之实；　另一方面，一本正经的学者们埋头于故纸堆里，似乎忘了现实的存在。作家庞贝介于两者之间，他不具备流行文化的轻浮，也不像学者那么古板。他是认真的，因为认真才会执著。他本着新闻从业者的严谨，一直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寻找巧妙的契合点，这样也就有了小说《无尽藏》。

　　《无尽藏》是一种颇有现代意识的历史书写，这种“现代”不是体现在故事本身，而是独具匠心的谋篇布局之上。一开篇，庞贝就借用博尔赫斯的时间、空间概念，为小说设置了一个双重嵌套的叙事结构。两位叙述者都被冠以第一人称的“我”：现实版本的“我”是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出版社副社长，历史版本的“我”是南唐名将林仁肇的落难公子。小说开篇颇有几分博尔赫斯的味道。“我”在一次同学聚会上得知多年未见的同学小林无意之中找到一部南唐的古书。他四处寻求出版机会，不料很快就因为突如其来的强拆事件人间蒸发。其后现实情节逐渐淡出，作者笔锋一转，进而对古书《无尽藏》大加讲述。与前面喧嚣、短促的现实叙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个充满了诡异与残酷气质的历史视阈。

　　于是，书中书《无尽藏》就在“缠绵又郁悒”的气氛中展开。南唐名将林仁肇被捕之时，为儿子留下了一幅韩熙载的 《夜宴图》。图卷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就成了推动情节发展的线索。庞贝想必是从《夜宴图》里得到了创作灵感，否则他不会去还原、去探究夜宴的前因后果。《夜宴图》共有五段，五段图分别对应着小说的八个章节。为解开父亲留下的迷局，林仁肇的儿子走入画中的世界，寻访画中人。“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伴随着故事的逐渐展开，在作者犹如工笔画般细腻而又不失灵动的笔法之后，徐徐拉开的是一幅烟雨迷蒙的南唐风情画。

　　但如果就此认为庞贝的写作仅仅是为了再现烟雨江南的一夜繁华，则未免太小看了他。“那场夜宴的氛围确是既热闹又冷清，既缠绵又郁悒。这郁悒中似有某种苦闷和茫然”。如果我们仔细研究一下《夜宴图》的创作背景，不难看出个中玄机。《夜宴图》其实是南唐腐败政治下君臣斗法的特殊产物。在那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里，韩熙载大摆盛宴，欢歌纵饮的背后分明有太多“不能说，不可说”的隐情。为了避开南唐后主李煜的无端猜忌，躲过杀身之祸，聪明的韩熙载以声色为韬晦之略，伪装悠闲潇洒之态，每日里夜宴频频，纵情嬉戏。表面上一派平静安闲，暗地里却是钩心斗角、谨小慎微，背后隐隐闪现的点点刀光更是足以让旁观者惊出一身冷汗。

　　虽然小说遣词造句上半是文言半为白话，极尽古雅之能事，但作者的写作理念却是现代味十足的。因此，《无尽藏》一方面具有古典小说的外在，另一方面兼具一颗现代悬疑小说的“内核”。历史上的韩熙载虽然凭夜宴逃得一死，得享善终，但小说里的人物就未必那么幸运。他们既是夜宴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杀戮的受害者。古典长卷在文人雅士的自得其乐中展开，却时常伴随着一股隐隐约约的“妖气”。从一开始，“我”的探访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所有当事人都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后来更接连发生命案。小说以层层递进、步步为营的情节设计铺排出一种压抑的处境，以悬念揭示出惊天惨案的最终来临。

　　博尔赫斯说，“所有的文学归根到底都是自传性的。”可以说，写作是一面镜子，映照出作家所处的现实与内心的投影。《无尽藏》也是如此。庞贝在写作时，心里想必怀着广阔的现实世界。他一开始就为我们划定了书里书外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两个世界互为对应、相互映照，诠释出历史与现实之间极为微妙的关联———古代世界里英雄被无辜处死，现代世界里文化作为无用之物被忽视。现实中，古书的发现者小林因为强拆事件离奇身亡，而他发现的古书本身恰恰就记载了一连串杀戮惨剧；　几十年后作为南唐遗民的林公子感叹世事无常，其实最终的结局早在最初的画卷里就已经显露出端倪。显然，在作者看来，历史是“来自远方的亲身经历”，是一出“命运的场景”。当下发生的一切无论多么奇诡，都只不过是久远年代的轮回；从历史的碎片中，我们可以读出今日生活的另一番模样。以历史的架构讲现代的寓言，是历史小说天然的属性。《无尽藏》做到了。谷立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