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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燕写上海故事不只说好话:我是上海的移民(图)

2014年03月31日 11:02 来源:解放日报 参与互动(0)

和平饭店屋顶 陈丹燕摄于2010年

和平饭店大堂 陈丹燕摄于2006年

  选择陈丹燕作为“外滩/人物”的第一位亮相者,是一种期待。

  浓缩着历史与时尚风情的外滩,充满着悠远的人文气息,首次出场的人物该有足够的人文味道。陈丹燕,正合适。

  得知记者看完了出版社发过来的6本要再版的书稿,她连说了两句:“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怕采访的时候,问一些傻问题。 ”

  3月中旬的一天,相约10点,心情明媚。温柔的阳光,折射在咖啡室的水幕玻璃上。陈丹燕身着墨绿色毛衣、咖啡色长靴,披着一头中长卷发,素颜出现在我们眼前,微笑点头。

  选择陈丹燕作为 “外滩/人物”的第一位亮相者,是一种期待。

  浓缩着历史与时尚风情的外滩,充满着悠远的人文气息,首次出场的人物该有足够的人文味道。陈丹燕,正合适。

  邮件表达了我们决定推出“外滩/人物”版面,想请丹燕老师作为第一个采访对象的想法。丹燕老师欣然应允,并请我们直接电话联系她。

  静静听完叙述,电话那端传来低缓的女声:“可以呀,没有问题……”陈丹燕还详细询问了采访意图,计算大约要安排的采访时长。但又抱歉地告诉我们,因手头正在准备一个展览,采访需推迟几天(后来就安排在了她动身赴法参加巴黎书展的前夕)。她还建议我们,采访之前可以先看看她的书,一并告之上海文艺出版社陈蕾老师的电话,“这样到时聊起来可能更好”。

  未谋面,知性而细致的一面,已流淌出来。

  陈丹燕是太过低调了,她的书我们其实是熟知的,但后来从陈蕾老师那儿了解到,她写的六本关于上海的书——《上海的风花雪月》、《上海的红颜遗事》、《上海的金枝玉叶》、《公家花园》、《外滩:影像与传奇》、《成为和平饭店》都要再版,市场欢迎程度可见一斑。

  采访地点是丹燕老师定的,那家的咖啡她很熟。落座后,她直接对服务员说:“一杯Latte(拿铁),一杯白水。 ”在随后的寒暄里得知,她家就在附近。

  咖啡和白水端上,陈丹燕熟练地在糖盒里找到一包黄色赤砂糖包,倒入咖啡,也不急着喝,拿起小勺,轻轻搅拌着上层的奶泡。大概对奶与糖的喜爱,是女文青们的标配。但现实中的她,把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并没有女文青的懒散拖沓。

  得知记者看完了出版社发过来的6本要再版的书稿,她连说了两句:“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就怕采访的时候,问一些傻问题。 ”

  “我是上海的移民。 ”陈丹燕一边解释一边停顿,似乎是在思考,用怎样的词句才能更准确地表达她与这座城市的关联。

  陈丹燕如今被认为是 “上海的代言人”。她写上海的系列书籍,是很多人了解上海的窗口,也成了诸多历史学者引用史料的好出处。然而很多人想不到的是,她并非上海人,而且出生在北京,4岁才移居上海。

  小时候,因为父母的工作调动,一家人从京到沪。 “我是上海的移民。 ”陈丹燕一边解释一边停顿,似乎是在思考,用怎样的词句才能更准确地表达她与这座城市的关联。

  “我只能说,自己了解一部分的上海。作家写作,总喜欢设定一个特别的地方。对我来说,上海就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未必出生在这里才能说上海,只要住在这儿的人,都可以讲上海。 ”

  陈丹燕笔下的名人轶事,许多发生在外滩。写上海,是离不开外滩的。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相关写作开始之前,她对外滩并不熟悉。因为小时候家里就她一个女儿,母亲家教甚严,觉得外滩是谈恋爱的人才会去的地方,乖乖女不应该去。

  “你要学琴、学毛笔字,学很多东西。你没有时间去外滩玩的。 ”说起幼年时的那段经历,陈丹燕模仿起母亲当年说她时的口吻,可以想见是有点严肃的。

  如果留心回忆,确实,她的前三本书,写的都是衡山路风貌保护区里的故事,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外滩。那3本书卖得很好,却引起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响。一种人说:你写得真好,写出了上海。另一种人说:你写的根本不是上海。

  为什么会这样呢?或许上海很大,不同的族群,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形成了彼此不同的感受。谈上海,也会谈出很多差异。 “这就是上海文化的多元,是它的有趣之处。 ”说到此,陈丹燕的语气中流露出对海派文化包容有加的赞赏。

  “我和程乃珊不一样。程乃珊是不许旁人说上海坏话的,这是她的上海情结。而我更多地在观察这座城市,这和我的移民身份有关。 ”

  作为移民,陈丹燕觉得自己一直对上海抱着谦虚学习的态度,比如,不会武断地说出“只有……才能代表阿拉上海”类似的语句。时间久了,她说她也会想,有没有一个地方是大家公认的上海?毫无疑问,那就是外滩。于是,她慢慢引发了写点有关外滩的故事。

  “我想知道,上海究竟是什么样子。 ”

  “有一次在家里伏案书写,提到从延安高架下来后,接下来是什么忽然不确定起来。既然不确定,瞎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立刻换双鞋子出门去看。 ”

  2002年,外滩。

  进进出出和平饭店的人或许会注意到,靠近滇池路的大堂咖啡吧里,经常会有一位女性,端着一杯咖啡,静静地坐在那里,遥望窗外的人来人往。

  陈丹燕当时正在为和平饭店的写作搜集素材。

  “当夜幕降下,在和平饭店三楼,你会看到外滩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那是这条路最美的时刻。 ”如今的陈丹燕,对和平饭店如数家珍。为了写作,她不仅守在咖啡厅遥望,还断断续续在和平饭店住了一个多月。

  她被和平饭店迷住了,入住的时候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半夜两三点爬起来,在这栋保护建筑里“游荡”。

  “那种气氛和味道,只有晚上能够出来。”陈丹燕说。似乎在“逢魔时刻”,这栋被夜色笼罩的老楼,能与她的心灵直接对话。巡夜的饭店职员若认识她,会知道此时不宜打扰她的灵感,远远地对她微笑、点头,然后悄悄走开。

  这种习惯,后来还吓到了别人。有一次,陈丹燕参加中英作家交流活动,对方提出让她带领团队参观和平饭店。她竟然与大家约在午夜12点碰头。第二天早上,一位中国男作家顶着熊猫眼向她抱怨说:“半夜逛完和平饭店,我回到房间就做噩梦,梦到了沙逊在对我说话,太可怕了。 ”

  写作时的陈丹燕,追求的不仅仅是亲临其境的氛围。她对细节也“抠”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有一次在家里伏案书写,提到从延安高架下来后,接下来是什么忽然不确定起来。既然不确定,瞎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立刻换双鞋子出门去看。 ”

  为了外滩的写作,她曾经采访过当地不少的老居民。 “老黄浦居民非常精明。 ”陈丹燕笑言,好多次敲开门,屋里的老人家总是警惕地认为,她是动迁组的探子,坚决不相信她是为写作来采访。

  写作当中有任何疑问,她会随时随地去请教上海社科院历史所。“那些老师知无不言,成果都愿意无偿提供给我。没有大家的帮助,我是完不成的。”陈丹燕后来为外滩积累的素材、史料之多,已经远远超出了作家的范畴。乃至于有一回,上海知名历史专家熊月之直接对她说:“你的书是研究这一块的历史学者引用最多的。 ”

  “然而作家和历史学家毕竟不同。 ”陈丹燕对这种赞美表现平静,“历史再现不是我要做的。 ”为了找到作家写作的感觉,她去找了很多细节,一开始书稿写了30万字,结果自己不满意,重新推翻。 《成为和平饭店》一书写了两遍后,陈丹燕把稿子交给了《收获》杂志,《收获》副主编觉得文章结构有点问题,问她还想不想改。“我当然想改。”陈丹燕的语气斩钉截铁。稿子为此搁置了整整一年。一年中,她对怎么修改结构始终毫无头绪。正逢此时,和平饭店来了一位新的总经理,听闻陈丹燕在写书,问她有何需要。她干脆提出,想在沙逊套房(原来的沙逊阁)住一晚。或许在那样真实的环境下,能够找到书里人物的感觉。

  “那一晚太不容易了,我一整天没睡觉,就在沙逊套房拼命工作。 ”陈丹燕回忆,住在沙逊套房的效果与预期相反,她笔下的人物阿四的神秘感,忽然荡然无存。但神秘感的消散,反而让她找到了叙事结构。

  第二稿又花时4个月,《收获》杂志等啊等,一直等不来她交稿。最后,杂志的发表时间与实体书出版时间只差一个月。该书在2012年上海书展上的样书全部售罄,被评为当年“上海书展畅销书第一名”。同年10月此书还获评华东地区优秀文艺图书一等奖。

  一直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但当谈及建声音博物馆的想法,丹燕老师的语调忽而变得急切起来。

  与丹燕老师的访谈特别开心,远远超过了预设的时间,于是又加进了“共进午餐”这档节目。而整个访谈中,陈丹燕几乎没有变换过坐姿。仪态端庄,大概也是她追求完美的另一面吧。

  2005年,为了给外滩的写作找材料,趁着去伦敦书展的契机,陈丹燕在大英图书馆泡了三周,结果只找到一封沙逊写给英国外交部门的信。内容大致是评估上海租界将很难存在下去。除此一无所获。后来还打听到沙逊家族有一个分支在英国,但接触后发现,这一支并没有见过上海人所熟知的维克多·沙逊。

  就在她毫无头绪的时候,大英图书馆中国部主任约她在员工食堂吃饭。闲聊时,对方出了个主意:“我建议你去美国找。 ”陈丹燕被点醒了。因为当时在上海的传教士都是美国来的,而教会有定期汇报记录的习惯。这一下子打开了陈丹燕的思路。她为此要到了一年去美国做访问学者的机会。

  在美国,陈丹燕为几所大学的历史系学生做讲座,业余时间全部扑在找材料上。后来的 《影像与传奇》一书,原型就是她在美国做讲座时的章节提纲。全球400多所大学,借书是通用的。在各个大学的帮助下,陈丹燕终于找到了当时传教士的回忆录。有的材料写满了批注,有的材料30年来从未被人借阅过。

  就在陈丹燕以为心愿即将圆满时,一次提问,给了她当头一棒。

  一次讲课,一位美国学生问她:“你做上海的研究,但历史材料都是英文的,是外国人记录的,你觉得立场会不会有问题? ”陈丹燕一愣,立即醒悟。

  “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提及此,陈丹燕的语气中带着感慨。外国人的视角记录当时的上海,必然与中国人自己的不同。 “我应该要有本土立场。 ”她甚至回忆起自己的父亲,当时办公室在外滩18号,原本房子里的家具就高出一般标准,但为了回避外国的风格,椅子的凳脚刻意雕成了竹子。父亲当时拿的工资远高于平均水平,这是组织上为了表明中国员工和外国员工身份对等,但父亲会把多余的工资都交党费。

  这就是本土立场才会有的细节。陈丹燕至今依然认为,那个学生的提问,是她美国之行的最大收获。

  2006年回国后,陈丹燕在目力所及所找到的中国人自己的材料和记录中,发现没有任何口述实录。

  为了尽快留下中国人自己的记忆,陈丹燕萌发了一个想法——建一个外滩声音博物馆。她说,让相关的老人们回忆过往,讲述当年的故事。补全这段历史,也是补全中国人关于外滩长期缺少的本土视角。

  一直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但当谈及建声音博物馆的想法,丹燕老师的语调忽而变得急切起来。

  “熟悉故宫的老人们已经过去一个多世纪,想保留影像记录,已经晚了。好在外滩的老人们还在。这件事情现在我们不做,将来再不可能。 ”陈丹燕换了一个姿势,身体微微前倾:“想象一下,来上海的游客,不仅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风景,还能在喝完咖啡后,听听外滩老人们的声音,听听这座城市曾经的本土记忆,多好啊。 ”

  陈丹燕反复说,全世界对历史街区的保护都十分关注,我们需要告诉全世界,中国人自己的努力在哪里。

  “我非常感动,仿佛我就是属于这个地方。 ”

  上海社科院历史所的专家曾与陈丹燕开玩笑说,如果有“外滩学”这门科目,她至少能当上“外滩学硕士”头衔。

  陈丹燕的家不在外滩,单位也在静安区,但上海开“两会”,她却属于黄浦区代表团。她对外滩的感情,以及黄浦对她的感情,都已足够深。

  因为写和平饭店,陈丹燕在那里的知名度很高。曾经有一家杂志社要为陈丹燕拍照,请来拉脱维亚的大牌摄影师出马,地点就选在和平饭店。那天堵车十分严重,陈丹燕在路上就接到了和平饭店那边打来的电话:我们在大堂恭候您。走进饭店碰到职员,都会听到“欢迎回来”。一瞬间,她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非常感动,仿佛我就是属于这个地方。”陈丹燕说,“其实外滩更多的是办公楼,没有人可以说自己属于外滩,但我却对这个地方有如此亲切的感情。 ”

  陈丹燕说:“外滩是上海这座城市的心脏。正如巴黎圣母院之于法国,如果谁要把巴黎圣母院炸掉,大家都会跳起来。外滩也是。 ”

  记得她在《成为和平饭店》一书末尾这样写道:“漫长的八年时间,最后一个句号,结束这本书。有人问我,你是如何庆祝这个时刻的?我回想那个时刻,最后一个句号以后,心中是一片茫然:不能相信自己从此不需要为它工作了。 ”

  作家福克纳,一直致力于描述他在美国南部乡村的老家。这种近乎执拗的地点写作,让福克纳成就了一个文学史上的经典比喻:在那邮票般大小的故乡。

  而对陈丹燕来说,那张邮票,是外滩,是上海。

  记者 郑红 龚丹韵

【编辑:唐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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