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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樯:萧红被人说成“作”是一种倒退

2014年10月17日 09:23 来源:北京青年报 参与互动(0)

  导读: 《黄金时代》没有迎来票房上的“黄金时代”。

  北京暮秋一间幽暗的咖啡馆里,采访一开始,提起票房的问题,李樯笑着轻轻摇摇头,想必更深体会了当年萧红写给萧军那封信中“黄金时代”复杂反讽的况味。

  8000万元投入,票房仅4000多万。但是,由电影引发的话题仍在继续。票房的冷与舆论的热形成很大的反差,这也是《黄金时代》给人强烈的印象之一。面对批评者的褒贬,作为编剧的李樯,坦率地作了回应。

  随着电影《黄金时代》剧本(全本)的上市,一些电影中限于篇幅没有展现的细节也首次披露,给讨论这部电影提供了更完整的文本。

  给的不具体观众会迷惘

  北青报:有关《黄金时代》的讨论仍然在继续发酵,但票房的落差,对创作者的打击是不是挺大的?

  李樯:那倒没有。我们有料到这个片子不会好卖,现在银幕块数这么多,但不见得文艺片就会占到什么便宜。

  北青报:这对未来文艺片的投资是不是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李樯:或许有一定的影响吧。因为这次所有的投资方都盯着这一个案例,如果它赢了,就会有很多人跟风投进来,如果惨了,本来就很多投资人排斥艺术片,以后就更没有了。

  北青报:3小时的片长院线排片会很吃亏,为什么不剪到更合国情的长度?

  李樯:我们当然知道,但你不能因为这样电影就不探索了吧?如果这样,电影最终就会全是快餐。首日的排片量7%,后来不到2%,院线觉得艺术片就是不要排,很多院线根本就没有。美国有艺术院线,一直放,放半年,就像一个图书馆,可以看到所有的经典电影,那样可以回收,莫扎特的唱片可能卖不过普通的音乐,但是你去书店和音像店,古典音乐永远在那里卖,那是一个长销的东西。

  伯格曼那个时代,还有个知识分子气质,他们还排队去看这些实验电影,现在是一片快餐消费,反智主义,你弄一个东西,他们当笑话看,票房一不好,都跟着落井下石。

  北青报:回到这部电影本身的创作,坊间流传最初这个本子是要写萧红、丁玲和张爱玲这三个民国女作家的,真的吗?

  李樯:最早这个创意是许鞍华提的,她很喜欢这几个女作家:张爱玲、萧红和丁玲。《姨妈的后现代生活》之前我们就特别想拍丁玲和萧红,这俩人的意识形态、人生轨迹是背道而驰的,政治光谱上差别也非常大。萧红在香港写《呼兰河传》的时候,张爱玲在读港大,不知她俩见没见过,但搞不好在某条街上会擦肩而过,那是一个尾声。最终我们还是觉得丁玲更难实现,就干脆写萧红吧。

  北青报:剧本大概写过几稿?

  李樯:我曾经推翻过一大稿,那个写法是故事性比较强的,但是我写了一半之后觉得这个路数不对,我觉得单写一个故事是没有太大意义的,我更多地是考虑如何寻找一个写历史的崭新的方法,追求一种新形式。

  北青报:有你特别喜欢的人物传记片吗?

  李樯:我看了非常非常多,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弗里达》、《莫迪利亚尼和毕加索》等等,大部分传记片都是在写人物人生中的传奇与事件,给一个具体的人物还原,但这种还原又是带引号的。我想写“人被你所知和不被你所知的一种东西”,更让人知道人性复杂。可观众特别喜欢你给他一个具体的东西,你一旦不给,他会陷入到迷惘当中,有一种扑空的感觉,就会很不舒服。

  鲁迅曾说:“一个人的言行,总有一部分愿意别人知道,或者不妨给别人知道,但有一部分却不然。然而一个人的脾气,又偏爱知道别人不肯给人知道的一部分,于是尺牍就有了出路。这并非等于窥探门缝,意在发人的阴私,实在是因为要知道这人的全般,就是从不经意处,看出这人——社会的一分子的真实。”

  他在那个年代说的话跟我不谋而合,人怎么可能有一个所谓的固定的规划好的确切的性格呢?人是非常复杂的,和宇宙一样,人物传记片是不是应该给人一个确凿的,主观的、个人的一种对人物的看法?我是质疑的。

  所谓间离手法就是要让观众参与进来

  北青报:第二稿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吗?

  李樯:第一稿里人物淹没在她的传奇的履历当中,使我们忽视了对她精神内心和复杂性的读解。历史人物都是像海市蜃楼一样的存在。第二稿差不多就是后来电影的样子。人和历史是不可复原的,这是我个人对以往的传记片、历史片的一种区别非常大的个人态度。你弄的细节再像质感再像,那个时代真的是这样吗?我觉得很虚妄,精神层面根本不可能复原。这种认知使我找到了写作《黄金时代》的办法,就是一定要把这种虚妄带到电影里面。我不是还原,我力争还原,还原里面有主观性也有矛盾性,也有虚构性的,所谓历史是这样的。所以我没有从头到尾写一个人物。

  《黄金时代》的结构就是对那个时代进行一种解构,我要让观众知道我们是在扮演这段历史,但我们力争扮演得很像,这样让观众接受它的时候就不是一个完全的被动者,而是一个观察者,他会迫不得已地进入一种思考当中。剧中人物对着镜头说话的时候,就形成了对于这种假定的真实性的破坏。观众刚要投入进这个虚构性的时候,又被真实性打断了,刚以为真实的时候,虚构性又进行新的一个轮回。

  北青报:戏剧上叫间离效果。

  李樯:对,但是这个跟戏剧的间离效果还不是特别一样,戏剧是在一个真实空间里面观看表演,演员对观众说话的时候,就由角色变换成演员。电影复原了现实世界,你会把它当成真的去看。而戏剧,你知道是一个真实的人在演一个假的故事。所以这个戏的间离跟戏剧不一样,演员没有脱离角色跟观众直接互动,他虽然对着镜头讲述,但仍然是那个历史人物。戏剧上的间离,演员在两个身份中跳进跳出,这个电影里面没有。

  我之所以用这种办法,是想把真实性、虚构性、假定性和虚拟性的界限给它抹掉。然后形成一种既主观又客观,既被动又主动的参与电影的方式。因为当一个历史人物突然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迫不得已成为一个现场的目击者。然后这个人物你又知道不是真的那个人物,就会形成很多种对于历史、对历史人物的思考,形成很多心理空间。

  他在正儿八经演的时候,观众知道是个故事片,而他突然对着镜头讲的时候,又像一个纪录片。可是又在历史的场景当中,观众有点像突然被揪到了现场,这个假定的历史人物在假定的历史空间里面来跟你说话,成为你跟这个电影真正一对一的交流。我是逼迫一个人进行可能很陌生化很不舒服的一种交流。

  人对新鲜的东西并不像他们自认的那么能吸取

  北青报:你完全没有考虑观众会很难接受这种形式吗?

  李樯:我没法想观众,因为观众很复杂,各种阶层,各种身份都不一样。有人说票房可以验证,可是票房好的电影依然被骂得很厉害。这就是双重标准。我知道这个手法有风险性,但这基于我的历史观:我们对于一个人是不能那么自以为是地确认一种答案的,所以经常让一个演员对镜头讲述的时候,你会产生一种被迫思考的状态,这让你不舒服,不适应,但是像这样一个电影,你是需要反思的,人现在越来越不反思了,我觉得人越来越丧失一种艰苦思考的能力。

  我们的心理惯性太强大了,为什么一些仪式化的东西你能接受,芭蕾舞是踮着脚尖跳的,但是电影里面破坏一点点常规的东西,大家就会觉得受到巨大的冒犯呢?你为什么不能让自己原有的东西多一点点面积呢?大多数的观众需要一种确定的东西,在他的安全边界之内,以他习惯性的方式给他。

  你的任何创新,他都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甚至被激怒了。但是有的艺术就是要冒犯和激怒人。任何一个创新的东西,且不论它的价值,好与坏,一定是激怒人和冒犯人,生活中的衣食住行也是这样,就像穿衣服,对第一个穿喇叭裤的人就说你流氓,人对新鲜的东西并不像他们自认的那么能吸取,他们都是处在一种安全地带,对于处在不安全地带的人进行一种党同伐异。

  坚守内心的人被看成“作女”是一种退步

  北青报:你是怎么理解“黄金时代”这四个字的?

  李樯:这个题目不仅仅是来源萧红写给萧军的一封信,也不仅仅因为萧红说那是她的黄金时代,我们就跟着她说这是一个黄金时代,这里面有好几层意思。这个题目是反讽的,这就叫黄金时代吗?连萧红自己都是反讽的,“我有面包吃,有炭火烧,这是我的‘黄金时代’”,但是在牢笼里度过的。同时黄金时代是一个历史中不断出现的词,它具有乌托邦和桃花源的性质,它是一个虚妄的浪漫主义的词,这是又一层意思。另外,我们一说民国,就说那是一个黄金时代,真的是吗?

  北青报:有关这部剧里的人物争议也很大,比如鲁迅,有人觉得那个态度像陈西滢苏雪林等人的成见,谈话写得那么假正经没趣味。

  李樯:我对鲁迅绝对没有自由派文人的成见。因为篇幅问题,很多段落删掉了,我的出版的剧本中有。电影不可能表现所有的细节,整个电影是用萧红的视角回忆鲁迅。

  北青报:关于端木这个角色大家也有意见,萧红、萧军、端木这个三角关系,无论是当时还是日后的舆论中,端木都处在绝对的弱势。按照胡适提出的箭垛子理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大有值得探寻的裂隙。但《黄金时代》似乎受到主流说法的影响,反而进一步加深了对端木蕻良的丑化。

  李樯:主流的说法没有影响我,端木有很多面,他确实也有懦弱的一面,但是他也有极高的文学才华,他和萧红有接近的文学趣味,在香港那段,他还帮萧红用嘴吸脓血,我是很被他感动的,每个人从电影中看到的是不一样的。

  北青报:认为萧红是“作女”的不在少数,但可能并非观众的问题。聂绀弩在二萧分手后有个说明,二萧从此再无见面,并补充说:萧军后来跟王德芬结婚,一生相守,生育了8个孩子,是暗示观众萧红没有抓住这个“好男人”吗?

  李樯:我没有任何偏向,也不是暗示萧红不对,我只是感慨爱情的无常,人最终的结局也是很无常的。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之间缠绕不休的历程是所有人的历程。终成眷属和不成眷属与圆满与否毫无关系。什么叫“作女”?具体的概念我不太理解,中规中矩就是不作吗?我觉得这个词很男权。一个人敢于坚持自己的女性立场,坚守自己的内心,就被人说成“作”,这是一种倒退。

  被史料操纵没自己态度?我非常有自己的态度

  北青报:有人认为这部电影就像一篇论文,淹没在碎片式的史料当中,看不到创作者的态度。

  李樯:那首先要规范一下什么叫创作者的态度。说人所不言就是创作者的态度吗?对众说纷纭扑朔迷离的史料的选择,就是一种态度。

  电影中萧红对端木说,“他们说我的小说不行,不过是我没按照他们认为的写法写。我不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这个话本来不是说给端木的,而是她给聂绀弩说的,我把这个移植成了萧红和端木之间的对话,因为端木一直赞美萧红的文学天才,说她高过萧军的,史料说他们老是谈文学话题,但他们两个的谈话内容我们在史料里无从知晓,也没什么记录,我把萧红和聂绀弩的对话移植到她和端木之间,是我认为她和端木在文学艺术上更默契。她把端木更引为文学上的知音,但是萧军只是她文学上的引路人,萧军是不大看得起她的文章的,这就是我的一种态度。

  在互相矛盾,言辞不一众多史料里,对史料的重新组合、剪裁、筛选本身就是一种态度。布局谋篇、逻辑铺排也是一种态度,请问谁不是在史料里探知历史的,一个人都会在史料里看到自己的一己之见,而另一个人的一己之见如果和你一模一样,你们就会形成一个同盟,其他任何一个差异性的解读都会被你们排斥。

  许广平在看《商市街》的那场戏,她说,“谁不晓得贫穷饥饿呢?但没有人能像萧红那样写的触目惊心。”这句话就是我写的,不是史料里的,是我假托许广平之口对她《商市街》的评价,还有那段话,萧红在病床上跟骆宾基说,“也许,每个人都是隐姓埋名的人,他们的真实面貌我们都不知道……我在想,我写的那些东西,以后还会不会有人去看,但我知道,我的绯闻将会永远流传……”这句话也是我写的,萧红并没有说过,是我对整个历史人物的总体态度。每个人的真面目没有人知道,若干年后,现在大家谈论现代文学也很八卦,我假托萧红之口,都是我的原创,这是我强烈的态度。

  还有,鲁迅和萧红的一段谈话,史料上并没有那一段谈话,鲁迅说,“我们好像都是爱生病的人,苦得很!我的一生好像是在不断生病和骂人中就过去多半了!我三十岁不到牙齿就掉光了,满口义齿。”很少有人知道鲁迅是满口义齿的,我是在鲁迅的资料里面看到的,20多岁牙齿就掉光了,装的假牙,我就很难过,我们都觉得特别强大的人,其实在他的肉身上有着这么你想不到的对脆弱肉体的抗争,这个人的忍耐性有多大。他不是我们想象的动不动就激烈骂战的人,这里面也有我对鲁迅先生的一种热爱和崇敬。接着“我戒酒,吃鱼肝油,以望延长我的生命,倒不尽是为了我的爱人,大半是为了我敌人.......”这句话是鲁迅说过的,但是紧接着“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大度”是我添加的。然后又说的一句话,是尼采说过的,“说到幸福,只得面向过去,或者面向除了坟墓以外没任何希望的将来”。这段台词,里面掺杂了我写的、鲁迅先生说过的、尼采说过的,这不是史料,而是创作。我潜入到史料里面写了很多我自己的话,托历史人物的口,进行我的二度创作,任何一个作者藏在史料后面,操纵这些史料,本身就暗含着明确的态度。

  北青报:整部电影其实大的历史框架都是有依据的,虚构体现在细节的处理上,有人认为这是一部缺乏想象力的电影作品,您怎么回应这种说法?

  李樯:对历史和历史人物用什么样的手法和认知进行处理才算想象力呢?是正传?还是戏说?内传?还是外传?但我反对导演或编剧司空见惯的中心制,独家解说,极其个人化编织的历史人物,个人的奇思妙想是很便捷的。我的虚构是不能凌驾于真实和真相的。

  北青报:还有人觉得致命的问题是这部电影没有去揭示人的内心世界,人物扁平单薄,也拒绝提供行为的依据,鲁迅为什么那么看重萧红?在碎片的史料中,展现了很多树但看不到整座森林。

  李樯:人的内心世界是靠外部言行来揭示的。电影里没有全知全能的上帝,写小说可以。并且这种说法也太古典了。人物行为的依据,并不存在单一的逻辑。就像生活中有人为什么会犯罪,会自杀等等行为,都会找到确切依据的吗?鲁迅之所以看中萧红,是因为看了她的《生死场》。整个森林是靠一棵棵树组成的。究竟什么是森林,没有统一的标准。

  北青报:有人认为《黄金时代》完整还原了萧红作为普通人的一生轨迹,却忽视了她的文学成长轨迹。

  李樯:整个电影的每一个片段都是萧红的作品和文学中的萧红。任何一个作家,他的生活与作品都是水乳交融的。一部电影不可能长篇大论地讲述萧红的文学,这并不是行业片,电影里萧红说:各式各样的作者就有各式各样的小说,这足以展示她的文学观。包括她跟胡风说我不要去延安,我只想好好写作。

  北青报:电影很多台词都是直接引用自萧红的文学作品《回忆鲁迅先生》《呼兰河传》《商市街》等等,是不是太书面了?

  李樯:那个时期的人讲话本来就是半文半白的,不足为奇。

  文/本报记者 罗皓菱

【编辑:宋宇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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