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作者蒋胜男：所有的文字都会进入网络

　　个人简介

　　蒋胜男，1973年出生，作家，国家二级编剧，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芈月传》、《历史的模样》、《凤霸九天》、《女人天下》、《紫宸》等十几部作品，以及电影电视剧和舞台剧创作等。

　　手记

　　2015年上半年，IP成为影视圈的高频词汇，也是广受关注的热门议题。所谓“IP”，就是Intellectual Property的缩写，即“知识产权”。很多网络文学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比如年初热播的《何以笙箫默》，暑假档的《盗墓笔记》和刚刚完结的《花千骨》，其同名网络小说因为背后有大数据的支撑而成为倍受影视公司青睐的“超级IP”。改编自热门网络小说《芈月传》，《甄嬛传》原班人马参与制作，郑晓龙执导，孙俪、刘涛、马苏等主演的电视剧《芈月传》，已经未播先火，成为年度最受期待的电视剧之一。

　　《芈月传》作者蒋胜男也倍受关注。她恪守严谨的史家笔法，用温婉轻快又从容大气的文字，塑造了如第一位女政治家秦宣太后芈月、北宋太后刘娥、西夏没藏太后这些敢爱、敢恨、敢做、敢为的女性历史人物形象。蒋胜男把自己带入历史，和那些历史人物一样去经历、去挣扎，去体验，去感受；她精读史料，深入浅出，善于透过史书的文字表象而看到历史的真实面貌，把叱咤风云的历史人物放在平等的角度，建立了一个多元的世界观，也在男性话语权之外开创了女性写史的空间。

　　答题者：蒋胜男

　　出题者：刘雅麒

　　时间：2015年9月1日

　　1

　　你是《芈月传》的小说作者，又是该剧的编剧，你怎么看自己的小说改编成影视剧？

　　其实我的本职工作首先是编剧，写小说才算是业余的。

　　我是网络小说创作比较早的那批人，以前开始在网络上发表小说的时候，纯属对文学的热爱，甚至没想过从此获得收入，更不要说影视剧全版权什么的。但现在网络原创改编仿佛变成了大势所趋，我想，这可能就是网络大时代的来临，才会让这一切变成可能吧。

　　2

　　当时是怎样想要创作《芈月传》这样一部书的？

　　2008年央视“探索·发现”栏目的一个叫《兵马俑的神秘主人》的专题片里面提出一个论点，说是兵马俑很可能是秦宣太后的。这个论点引起了我对这个人物的兴趣，刚好我又在写一些历史评述系列，当时正进行到春秋战国时代，之前两三年已经准备了大量这个时代的资料，那些人物风貌让我感觉仅仅写一些历史评述好像不够，那些意气飞扬的人物，更应该以小说为载体，刚好就遇上这个题材，我就开始构思这个故事。

　　结果不久之后，2009年6月份的时候，有新闻说秦兵马俑一号坑要进行第三次考古发掘，于是干脆就跟兵马俑开挖的时间一起写这部小说，小说写了三年，剧本写了三年，再加上资料准备到小说出版，前前后后真的将近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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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拿《芈月传》和《甄嬛传》比较，你自己怎么看这两部作品的异同？

　　其实这两部作品没多少相同的地方，可能就是都是女作者写的，同一家出版社出的，以及同一个影视公司投拍的而已，所以宣传的时候老是喜欢拉到一起来讲。

　　《甄嬛传》是一部架空小说，应该是以后宫为主，而《芈月传》是一部历史小说，以七国争雄为主，后宫生活只是芈月人生中的一小段而已。

　　其实我只是通过芈月这一生，去展开这七十多年七国争雄的历史画卷而已。去看看屈原、去看看庄子、去看看张仪苏秦，去看看楚威王、秦惠文王、赵武灵王，去看看战国四公子这些人，走进他们的时代，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去解读如商鞅变法、胡服骑射、滥竽充数、完璧归赵等许多历史事件背后的东西，去看看《诗经》、《楚辞》的世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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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笔下的小说主角，几乎全是女性历史人物：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政治家秦宣太后芈月、北宋太后刘娥、西夏没藏太后……有人说你有“为女性政治家立传的情感倾向”。你自己怎么看？你写作中有明显的性别意识吗？

　　其实准确地说，我是更喜欢历史题材，包括历史评论、历史小说。包括我的大历史系列也在创作中。但因为我自己作为女性作家，所以更容易从女性的角度作为切入点。之前写了一部关于中国历史上执政太后系列的《女人天下——中国历代执政太后》一共写了十个太后。

　　应该说，恰好是因为中国历史上的女性，太少人进行着墨，或者一直是从男性主义的视角着墨，所以反而形成一个空白点，我的确有这方面的倾向，包括我的宋辽夏系列，包括北宋真宗皇后刘娥的长篇历史小说《凤霸九天》，以及正在创作中关于西夏没藏太后的《铁血胭脂》和萧国萧太后的《萧燕燕》，其实也只是以女主角的一生为视角，去展示那个朝代，沟通古今。包括我原来只想写刘娥的故事，但写完以后，忽然感觉，我们之前的这类创作中，永远是一个角度的，而那个时代恰好就是可以用不同的角度看世界。如果写这么一个系列，就可以同时站在宋的角度看辽夏，站在辽的角度看宋夏，站在夏的角度看宋辽，如果要把人放在一个平等的角度来看事情，不能说我站在这里，你们都是愚蠢的、是坏的，我们互相看，这才是一个多元的世界观。

　　包括这次的《芈月传》也一样，七国争雄，芈月最后伐楚的时候，她的旧时恋人黄歇站在楚国的立场上，与她作了政治上的敌人，相爱相杀，就是一个多元的世界，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一个未曾形成绝对统一意识形态的时候。其实这种看法，恰好是古今共通的。除了最基本的共通的人伦道德以外，这个世界上谁也别规定谁必须怎么活，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价值观。

　　5

　　你担任浙江省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既从事网络文学写作，也热爱传统文学，你怎样看“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关系？

　　那要看“传统文学”指什么？是指宋元话本、明清小说、民国多元文体，还是指解放以后、网络时代之前发表在杂志出版物的那些文学作品？

　　我所最热爱的传统文学其实是诗词、文言文和戏曲……好吧，其实网络只是一个载体而已，网络承接的还是这块土地上所生活着的人传统观、人文观。我们的文化以前是写在甲骨上、青铜器上、竹简上，然后再到了纸上，再到了印刷机上，现在再到网络上，时代在变，但我们用的依旧是汉字，说的依旧是中国话。

　　网络文学其实是承接了宋元明清以来中国传统话本的类型，除了星际大战以外，几乎大部分的文本类型，我们都可以从明清民国小说甚至戏曲中找到，要说传统，我觉得网络的兴起，反而让我们的传统文学类型找到了新的载体而重新恢复到人们的眼前。

　　网络只是一个时代变迁的必然载体。到最后，所有的文字都会进入网络，所有的文学都可能成为网络文学。

　　但网络的好处就是把原来人为的门槛削了，最后你会觉得，原来我们的创作能力是如此的丰沛。这当然有泥沙俱下的情况，但是量变引起质变。文学还是需要足够的量，然后大浪淘沙，才可以淘到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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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喜欢自己的哪部作品？为什么？

　　其实每部作品我都喜欢，都是作者自己亲生的孩子，我哪个也不偏心。

　　但是因为我一直在变幻载体，从武侠到玄幻，从历史到言情，甚至是从戏曲到诗歌，我的读者很有意思，从不同时代来的读者就会认定他们读到的第一本书“才应该是我写作的方向”，认为他们读到的第一本书的主角才是他们最喜欢的人物。可能人都有雏鸟情怀吧，可我很喜欢他们这种“偏爱”，有了他们我才会一直写下去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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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热衷于历史小说的写作，而书写历史者往往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历史观，你可以谈谈自己对历史的一些独到看法和认识吗？

　　我蛮喜欢钱穆的历史观的，并在我的某本书序言中引用过，在这里可以再引用一次：

　　“一、当信任何一国之国民，尤其是自称知识在水平线以上之国民，对其本国已往历史，应该略有所知。否则最多只算一有知识的人，不能算一有知识的国民。

　　二、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随一种对本国已往历史之温情与敬意。否则只算知道了一些外国史，不得云对本国史有知识。

　　三、所谓对其本国已往历史有一种温情与敬意者，至少不会对本国已往历史抱一种偏激的虚无主义，即视本国已往历史为无一点有价值，亦无一处足以使彼满意。亦至少不会感到现在我们是站在已往历史最高之顶点，此乃一种浅薄狂妄的进化观。而将我们当身种种罪恶与弱点，一切诿卸于古人。此乃一种似是而非之文化自遣。

　　四、当信每一国家必待其国民具备上列诸条件者比例渐多，其国家乃再有向前发展之希望。否则，其所改进，等于一个被征服国或次殖民地之改进，对其国家自身不发生关系。换言之，此种改进，无异是一种变相的文化征服，乃其文化自身之萎缩与消减，并非文化自身之转变与发皇。”

　　我想我的历史观，基本就跟上述差不多吧。以及，再补充一句就是，历史虚无主义要不得，历史功利主义更要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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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写作受谁的影响最大？

　　老实说，我是个杂食动物，所有喜欢的我都看，但没有特别受谁的影响。真要说影响，中国的多于外国的，古代的多于现代的。

　　最喜欢的书，一直是《世说新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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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喜欢的作家作品？

　　曹雪芹《红楼梦》，当然这个不需要说理由，爱到无可解释。

　　如果说现代作品的话，可能是路遥《平凡的世界》，感觉这才是一部真正关于中国，关于中国占最多人数的人群关于如何活着的作品，活着不仅仅是活着，而是有热情，有努力，有目标，有激情，以至于有善意地活着，哪怕未能实现，亦不能消弭热情、乐观和善意。否则你不能想象，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是怎么几千年以来，如此生生不息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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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样看写作带给你的名和利？

　　我写作的时候，其实是不会想这件事的，我只为我笔下的人物而喜而悲，我把他们写出来，感觉就像完成了一个小宇宙的建设一样，纵使遇上过艰辛和挫折，但主要还是充满了快乐和热情。所以我才能够在当初甚至还没有VIP，完全是免费贴上时间、网费、精力，去写了N本小说。因为从创作中找到乐趣，从与读者们的互动中找到共鸣，从与其他网络作者的交流中找到同类，这就是一种能够支持着我写下去的能量了。

　　至于名和利，其实是很后面的事情了，有时候一开始完全没有预期，反而会觉得有一种意外的惊喜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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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爱情观和婚姻观？

　　关于爱情，我想，爱情来了，是无可名状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必须抓住，不计利害得失。但实际上这样的爱情少之又少，许多人的爱情，其实只是一种“配适度”或者是误会。

　　如果是婚姻观的话，我想应该是两个人在一起，彼此喜欢，喜欢到愿意天天在一起，愿意忍受对方的缺点，那就可以在一起了，然后用契约见证此刻的决心吧。这种应该是1+1=2或者≥2吧，总不能1+1≤2，这个不是指物质，而是指生活质量、精神愉悦度等综合因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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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智慧/事业/家庭/禀赋，你觉得哪一项是自己最不能放弃的？

　　我觉得哪样都不能放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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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喜欢与什么样的人交朋友？

　　我觉得什么样的人都可以交朋友，三人行必有我师，从不同朋友的身上都可以学到东西。但是首先，品行是第一条的。品行不好的人，不能交朋友，不管他当时给你带来多少利益，因为这些都要付出代价，不只是需要偿还的物质代价，最可怕的是看似不必偿还，实际是自己人格品质上的损伤。这种损伤很可能当事人一开始并无所觉，甚至还得意洋洋，但等到发觉的时候，真的就一切无可挽回了。

　　其实喜欢偏好性格阳光的人，人都有趋光性和趋暖性吧。

　　再次就是有意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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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压力时通常怎样排解？

　　写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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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希望得到读者的什么评价？

　　我是一个认真写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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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穿越回古代，你最希望回溯到哪个朝代？为什么？

　　其实我不喜欢穿越的……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好不容易成为现代人，还穿越到古代做什么，给个慈禧太后也不换啊！

　　我就给喜欢穿越的女孩子一个建议，最好的穿越是穿到北宋（除现代外最好的朝代），成为宋仁宗的女儿（有最好脾气的老爹），嫁给狄青的儿子狄咏（嫁最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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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来五到十年，对自己的期望和要求？

　　把我的二十五史评述系列写完。能够完成这个，这辈子就够了，基本上不敢再有其他的想法了。

　　本版文/刘雅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