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在最热闹的时候匆匆收场

　　主讲人：萧逸(旅美作家、武侠小说家)地点：中国现代文学馆

　　问：您对自己的哪几部作品比较满意？有没有什么遗憾？有没有觉得写不下去的时候？

　　主讲人：我比较喜欢后来写的那几部小说，我认为比较学术性一些，但相对来说也不一定它的趣味性就是最好的。比较让我满意的几部，像《甘十九妹》、《无忧公主》、《西风冷画屏》等等。至于说当中有没有什么遗憾，有。为什么？评论家陈墨先生认为，我的几部书好像都是在最热闹的时候，忽然就结束了？我现在来解释一下。

　　编辑让你结束就得结束

　　作为一个职业作家，我不能说等到小说写完了，卖给出版社再拿钱。这是不允许的，我必须每个月都要收到钱。钱从哪里来？就是在报纸上连载，报纸是一个月结一次稿费的，特别是我一篇稿子在五份不同的报纸上连载。比如，我在《中国时报》上连载，一千字的文章，可以付我六七十美元。我拿到这些稿费，生活上基本可以维持住了。其他的报纸，有的20块，有的30块，甚至还有的10块，甚至更少一点，他们作为一般的报纸，也就无所谓了。

　　但问题就出现了，《星洲日报》是大报，《南洋商报》、《中国时报》、《联合报》，这些都是愿出大价钱请作家的。像我在报纸上的连载，他们都付了很高的稿费，还有一份《香港时报》付的稿费也非常高。当年，《甘十九妹》在《台湾日报》，再加上《香港时报》，然后《星洲日报》，美国的《世界日报》等报纸一起连载，偏偏就在我写到最精彩的时候，《香港时报》换了老板，一朝君子一朝臣，前任的东西都要清理干净，于是马上一个急电告诉我，说某某已经离任了，阁下的作品虽然很受欢迎，我们也希望能够做个结束。没办法，只好忍痛把未完的小说牺牲。《星洲日报》总编辑年老退休了，发个电报说：萧逸兄，你的《马鸣风萧萧》在这里受到读者多么的喜爱，但现在我要退休了，新的主编到任，他有自己的班底，希望能够做个结束。还好，我已经写了100万字了，所以赶快紧急刹车，做一个结束，诸如此类。所以大家看了莫名其妙，怎么小说的情节应该发展下去，却没有了？他不知道作为一个职业作家的苦衷就是在这些地方，作家要听编辑的，编辑要听老板的，叫你结束，就得结束，没有办法。这是我的一个遗憾，有苦说不出来，我也不能抱怨，也不能跟任何读者打招呼，只能吃哑巴亏。因为我长时间都是在报纸上连载。不像有些作家，只给出版社写。我的报纸连载完以后，还有周刊再连载；周刊连载完以后出小说，然后卖电影版权、电视版权。这样才能维持一个庞大家庭的基本开销。

　　至于说作品到了写不下去的时候，那反而是千万不能丢笔的。因为在这个过程当中，常常会有一个转机。所以西方有哲学家说：极限情境。像我们中国人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写小说也一样，当你山穷水尽，弄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才会有奇迹产生。我写《马鸣风萧萧》、《甘十九妹》到最后看似已经绝望的时候，才会有生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对任何一个行业都是适用的。

　　告诉你不会傻瞪眼的秘诀

　　问：再问一个可能特幼稚的问题。在您那么多的作品当中，你最珍爱哪一部？

　　主讲人：《笑解金刀》我觉得是我最满意的，因为它的历史性最强，是写李自成打北京之前的那一段历史。记得那篇小说写出来以后，专门研究历史的高扬先生，特别给我打了长时间电话说：啊呀，我都看迷了，我跟好多人说，现在威胁我的作家只有萧逸，你要答应我，等我不在了，你再写历史小说。他说了这句话，我就引为一个知己。

　　记得前面二万字的那一段，我用了非常多的心血，写得都傻了，吃饭都忘记了。人家常常问，你们作家是不是有灵感？半夜里灵感一来，马上跳起来写，就怕忘。事实上绝不是这么回事，对我最起码不是这样，因为一个职业作家不允许这样发神经。是有灵感，但那在写作的过程里产生。当你该吃饭的时候，你忘了吃饭；该喝茶的时候，忘了喝茶；该休息的时候，忘了休息，那个时候是你的灵感最丰沛的时候，常会一发不可收拾，常常是不知不觉天都黑了。如果在座有写作的朋友，以我40多年写作的经验，我愿提供一个建议，这是我的经验所得，轻易不传人的。写作的朋友，当你想放笔，千万不要等到文思枯竭的时候。相反，你要等到非常充沛，还要下笔千万言的时候。因为你有了这个开头儿，第二次再拿起笔来，还可以一泻千里地写下去，而中途又会产生很多的灵感。要等到它枯竭的时候才放下笔，那第二天只能坐着傻瞪眼，照样写不出来。记住这个秘诀，这是我几十年心血得来的。

　　(录音整理 李燕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