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远在美国的沈致远先生为国内读者带来了一个热门话题，这就是有关柯林斯任美国国家健康总署主任一事的争论(见“笔会”10月11日《奥巴马任命引起的争议》)。总统提名引起争议，这在美国实属常事。但此番争议，却颇有回味。只因柯林斯是一位顶尖级科学家，人品无可挑剔，争议是冲着他的宗教信仰而来。尽管美国人口中基督教徒不在少数，但作为一名主流科学家，同时却又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徒，这种情况并不常见。于是有人质疑：“我们非得将美国生物医学的未来委托给一位坚信科学不可能理解人类本性的人吗？”

　　本文不关注这些争议本身，只关注沈致远先生在文中提出的若干问题，相信这些问题同时也是不少读者心目中的困惑。这就是，为什么历史上许多杰出科学家是虔诚的教徒？若说伽利略、牛顿等人有其时代局限，但为何今天的科学家尽管是自由的，却也投奔宗教呢？正是科学家深刻揭示了自然真理，表明宇宙有其自身演变规律，但最终却还是请来上帝坐阵，用沈先生的话来说，难道不觉得自相矛盾？

　　先来看第一个问题。历史上的许多科学家确实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比如开普勒、伽利略、牛顿等，其实这一事实不需要理由，只因西方自从中世纪以来，教会占取统治地位，许多人生来就是基督教徒，个人毫无选择余地。或许令今人颇感困惑的是，当这些科学家发现了自然规律之后，他们为何还不成为一个无神论者？但这样的问题实在是以己之心，度人之腹。要知道，如伽利略、牛顿等人从事科学研究的动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揭示上帝创世的奥秘。当然，这些科学家所得出的研究结论，因常常与圣经的说法相冲突，从而冒犯了教会的威信，并且因此而受到迫害，众所周知的事件就是当时的教会对伽利略的审判。但就伽利略本人而言，他坚信，认识上帝的途径有两条，这就是自然界和圣经，因为圣经是人为的作品，而自然界却是上帝的直接作品，因而通过自然界来认识上帝这条途径就更为可靠。但对教会人士来说，显然是从圣经入手更为明智，因为他们当中很少有人具备伽利略这样的才能，既精通数学又擅长实验，若说要走认识自然界这条道路，谈何容易？于是，当时的宗教与科学就这样发生了冲突。

　　至于说到牛顿的宗教信仰，倒确实有他的隐情，这就是说，他是一个不见容于当时教会的一位论者。所谓一位论者，就是相信上帝只有一位，而教会却持三位一体说，即上帝有三种位格，集圣父、圣子、圣灵于一身，其具体表现就是上帝曾化身耶稣现身于人世。出于明哲保身之故，牛顿把这些异端想法留在了手稿中而未予公开，以免得罪教会。但无论如何，牛顿依然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他的“第一推动说”就是一个明证。除此之外，在他的身上，决不存在更多其他的隐情。

　　但科学与宗教之间这种天然的联盟在19世纪终于断裂了，其始作俑者，乃是达尔文。达尔文对于科学思想的巨大贡献，即在于提出自然选择理论，从此以后，生物界的秩序，或物种的起源，无须上帝的第一推动，借助自然选择这双无形之手即可搞定，神创论就此黯然失色。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或许更重要的是，达尔文本人个性的细腻敏感，使他对生物界存在的诸多痛苦、不幸有着切肤之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爱女安妮在10岁时因病夭折，这成为他一生都难以释怀的隐痛。于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上帝怎么忍心自然界存在如此诸多的痛苦和不幸？最终他走向了神学上的怀疑论者。可见让达尔文走出这一步的，不只是科学事实的引导，更有他个人情感上的独特体会。

　　自达尔文以后，科学与宗教渐行渐远。据《自然》杂志的一篇调查报告表明，20世纪美国的顶尖级科学家中，相信人格化神的科学家人数渐趋下降，其中又以生物家的比例为最低。这就引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何柯林斯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一个无神论者转变成为基督教徒？说起柯林斯的身份，他曾继华生(DNA双螺旋的发现者之一、诺贝尔生理学奖获得者)之后担任美国人类基因组研究项目负责人，并对人类基因组工程做出过巨大贡献。柯林斯出身于一个无神论者家庭，在他的成长背景中，基本上未受宗教信仰的熏陶。转变的契机发生于他进入临床医学之后，他发现不少病人，尽管身患不治之症，饱受折磨，但依然拥有对上帝的深切信念。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思索信仰问题。从那以后，他有意识地阅读神学著作，终于发现，原来道德领域离不开上帝的第一推动，这就是说，他认为，人类道德的源头，亦即对善恶的判定，只能来自于上帝。一言以蔽之，正是道德律，而非自然律，让柯林斯皈依基督教。作为一名基督教徒，他虔诚地相信上帝曾经创造过奇迹；但作为一名科学家，他却坚信实验室里不会出现奇迹。于是，这两种身份在柯林斯身上也就并行不悖，不相冲突了。他相信科学不能最终理解人类的本性，指的就是人类的道德性。据说明年他将推出一部新书，从基因组角度阐述个性化医学，想必这将会是一部颇具分量的科学著作，且让读者拭目以待。

　　由此看来，科学与宗教走的并不是一条道。用维特根斯坦的话来说，世界是这样，这是科学问题；世界为什么是这样，这是宗教问题。前者的答案或许可用事实加以验证，因而科学具有普适性；后者的答案则在于各人的心中，因而世界上存在各种教义的宗教供人选择，当然，同时也就会有无神论者的存在。 （陈蓉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