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有一套外国电影明星剧照画片，17张，以黑白两色为主，中间夹杂一点淡淡的铁褐色，看上去更具岁月质感。上世纪50年代一位前苏联海军士兵把它送给我父亲，后又被我秘密收藏起来。之所以不说公开收入我囊中，是因为这里面有一段值得追忆的往事。

　　炉火前认准她是最美的女人

　　1975年秋天的一个下午。父亲不知哪来的兴致，又一次打开了他那总是紧锁着的写字台的三个抽屉，开始周期性地清理一些在他看来 “不健康”的东西。这里面有解放前出版的绘有才子佳人插图的书刊，还有带林彪头像、手迹的邮票、画册，再就是这套保存极完好的前苏联电影明星剧照画片了。

　　父亲在把这些东西丢弃到墙角之前，有一个习惯动作，先把它们一撕为二，一来表示他与这些东西的决绝心态，二来便于我妈烧火做饭时用。那套前苏联电影明星剧照没遭到“腰斩”的厄运，是因为它们叠加在一起，很有韧性，父亲使了使劲，没撕动，就随手扔掉了。我那年刚上初二，对什么都很好奇。看到那套自己从没见过的画片，眼睛一亮，就想捡起来，却被父亲厉声喝止了：小小年纪就看封资修的东西，不怕思想长毛啊？！

　　那是一个“政治挂帅”的年代，父亲作为一名干部，说出那样尖刻的话是没什么可奇怪的。面对这种无法抗拒的威严，我只能蔫在那里。要做晚饭了，妈妈招呼我过去帮她拉风匣。

　　坐在炉灶前，别的“不健康”的东西都被我填进了熊熊炉火中。到了该烧那套前苏联电影明星画片的时候，我犹豫不决了。几次手伸进炉灶，又缩了回来，总觉得太可惜了。就趁妈妈不注意，把那套画片一张一张全打开了。

　　那可真是一次视觉的盛宴。它带给我的感觉完全可以用心灵震撼来形容。那些画片太美妙了，每一张的右上角都有一个前苏联电影演员的大头像，大头像旁边则围着一圈他或她主演过的一些角色的小头像。他们神采各异，人物形象反差很大，给人一种极强的神秘感。我突然觉得失落极了，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前苏联电影没看过啊！而这之前，我还以为前苏联电影除了瓦西里就只有瓦西里呢。我的眼睛贪婪地在那些演员脸上扫来扫去，他们自然无一例外都是俊男靓女，尤其是那个叫玛卡洛娃的女演员，简直美到了极致。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认定她是我看到过的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直到现在这种看法也没改变。

　　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父亲的威严最终没能压过男孩心中的怜香惜玉之情，我把“玛卡洛娃”连同那套画片悄悄揣进了自己怀中。一套精美的前苏联电影明星画片，就这样成了我最初人生秘而不宣的收藏。

　　最美的女人照片被藏到鸡窝里

　　后来，一些前苏联老电影，像《夏伯阳》、《乡村女教师》等相继解禁。我觉得我的“秘密收藏”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了。我记得同学中有一个外号叫黑子的比我大一级的男生，在第一次看到前苏联女电影明星时，眼睛简直像长出了钉子，半天一眨不眨。他当即提出要借回家再仔细看看。我心里老大不愿意，可嘴上还是勉强同意了。

　　过了几天，我在校园一个摊点前，听到有人在兜售什么小玩意儿，随便瞟了一眼，脑子嗡地一声：这不是我家那套前苏联电影明星画片的翻版吗？怎么会被人当成商品在这出售了呢？我找到黑子问他是怎么回事。黑子支吾了几声后，说，他太喜欢这套画片了，就到照相馆翻拍了一套，没想到照相馆老板利欲熏心，私自加印了。我说这下可完了。我当即警告黑子如果出了事完全由他一人负责。

　　有挺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六神无主的样子。听到有人议论那套画片，就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上是非。当校方真的传出话说，有一套不健康的画片扰乱了学生的注意力，要追查它的源头时，我吓得简直魂不附体了，慌乱中竟把“玛卡洛娃”们用旧报纸包了，藏在了我家鸡窝里。

　　再后来，我年满18岁到大西北当兵去了。随着人生的路越走越长，对一些人和事也越来越淡忘。那套被我压在一个小书箱最底层的前苏联电影明星画片，也有好多年没想起了，直到有一次搬新居，整理旧物时才被我意外发现。

　　歌老的赠言

　　只对我一人

　　多少岁月如风而逝，如云飘散。一天下午，我思绪缥缈，百感交集，突然有了向父亲说点什么的冲动。

　　我来到父亲家，向他明知故问地发问：家里原来那套前苏联电影明星画片哪儿去了？父亲仰起脸缓缓地说，好像早让你妈给烧火做饭了吧?我忍住笑，又问，你怎么会有那样一套时髦的电影画片呢？父亲笑了笑说，这提起来话长，是中苏友好的年代。有一次苏联海军访问大连港，我所在的登陆艇负责后勤供给，这样我们就有机会和苏联海军近距离接触了，不光一同进餐，还一起打篮球、看电影，彼此建立了很深的感情。分手时我们向苏联战友赠送邮票，还有香烟，他们买来咱们国家出版的苏联电影明星画片回赠给我们……

　　听父亲这么一说，我觉得这套画片的来历真不一般，说它背后承载了一段中苏两国海军友好交往的历史不为过吧？通过查相关资料我知道，他们原来个个都是前苏联人民喜爱的明星演员，多数被授予“苏联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想起当年我在燃着熊熊炉火的锅灶边犹豫不决的样子，我真的为自己庆幸。记得是歌德说过，收藏家是最幸运的人。我越琢磨越觉得这话在理，好像是歌老专门对我一个人说的。（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