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贤治:纸上的“漂泊者”——中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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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贤治:纸上的“漂泊者”
2010年01月04日 15:41 来源:文学报 发表评论  【字体:↑大 ↓小

  林贤治:纸上的“漂泊者”

  ●“作家应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而我们的作家,长期以来缺乏一种独立、自由的精神。没有大精神,绝没有大创造。”

  ●“建立等级,建立圈子,分头买卖,或联手买卖,是当代文坛的恶习之一。批评家不甘寂寞,没有独立的声音,首先在于缺乏独立的身份。”

  ●“我始终认为,文学与社会、时代的关联非常重要,无论从事创作还是批评,甚至文学史的写作,也不能脱离这个要求。”

  想要采访学者林贤治,认识他的人说,他不用手机、不上网,下午三点之后打他的办公电话吧。他的同事撰文称,他过简单的生活,穿布衣,吃简单的饭菜,步行上班,除了中途拐进书店之外,别无其他娱乐。他每夜工作到两点,不能设想一天什么事没干就上床睡觉。他在书斋里进行“纸上的革命”。

  在林贤治的著作里,有多部关于鲁迅,在学界颇有影响,而他仅参加过一次鲁迅研讨会,并在公开场合表示过纪念会与鲁迅没任何关系。他说:“在我一生中,碰到鲁迅,唯在心里感念他,但我不认为自己的感受可以通过说话传递给别人,也不认为我的书能对别人有什么影响。”

  他把语言形式概括为三种:独语式、对话式和宣讲式。他说自己是属于独语式的,但又总是要“探头探脑听听窗外的声音”。

  他关注国内外的知识分子,而他们大多具有同一种身份:漂泊者。在他看来,漂泊是自由的隐喻,知识分子永远有不安定的灵魂。他对这个词有些偏爱,而自己却总想抓住一个根基,所以自称为“脆弱的二元论者”,说是“我也只是爱言论的”。

  鲁迅是我灵魂的保护人

  记者:无论您对鲁迅的研究还是对于诸如美国诗人惠特曼、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等的评论文字,关注的都是他们在知识分子身份之下的写作及实践活动。这是否也体现您对写作的理解?

  林贤治:我在农村生活的时间比较长,没念过大学,农村生活对我的教育很大,这是我的基础教育,而且是非常必要的教育。第二,我在中学时代就受到现在称为“左”的思想路线的冲击。在中学写过很长一段时间思想汇报;“文革”时,父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我也被批斗过。这对我也是一种教育,创伤记忆不那么容易平复。

  所以,当我有机会拿起笔写作时,很自然地关注社会底层和社会变革问题,因为我深感这是与我的来路和去向密切相关的。文学很宽广,很丰富,是多元的世界,有不同的题材和主题,我愿意选一条曲折的、隐蔽的小径。

  而我,实在称不上知识分子。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只是曲折地表达对社会问题的关注而已。而对那些敢于为底层、弱势者发出勇敢声音的人,我始终是敬佩的。

  记者:《人间鲁迅》出版后,有学者用“过分偏爱”评价您对鲁迅的态度;后来又有批评家称您是鲁迅的“凡是派”,而您对此的回复却是“荣幸之至,只是愧不敢当”。为何您对鲁迅如此“痴迷”?

  林贤治:鲁迅是我的灵魂的保护人。在《一个人的爱与死》序言里我写过,在我的阅读里,多一个鲁迅与少一个鲁迅是不一样的。我认为很多人不读鲁迅,不懂鲁迅的处境,因此会盲从个别权威,附和这样那样的说法。鲁迅自己也认为,他的书如果不到三十岁,没有一定的生活阅历很难读懂。我个人认为,如果一个人在人生中没有苦痛的经历,没有承受过社会压力,是不懂得鲁迅的,说实在,他也没有阅读的需要。

  鲁迅对我而言,不是一个符号,是活生生的人。我觉得,在他身上有人类非常稀有的品质。一是对弱势者的爱与同情,这点非常突出,也是他思想的基础。第二点,对强势者、权力者的对立、仇恨和反抗的情绪,这种情绪在他身上也很突出。鲁迅是极端的。他反顺从、反中庸、反妥协。在他身上,对弱势者的同情和对权势者的仇恨合二为一。一个人,当他跻身上流社会,而他的精神家园还在底层,这非常难得。高山仰止,我愿意终生追随。

  鲁迅身上斗争的韧性也很突出。一般人,激情来的时候,愤慨几分钟,而后热度就迅速消减,忘记。而鲁迅不是,他永远记住,而且永远为之奋斗,不会终止。他的斗争精神,是为人类的进步而斗争,不是为斗争而斗争,而是为爱而斗争。

  上世纪80年代末写完《人间鲁迅》,我把很多书送人了,我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碰他,会做别的事情。结果到现在,老是绕不开他。每想到什么问题,总会想到他,想到他对类似问题的看法。鲁迅对于我,永远是敬爱的师长。只是他太高大,走得太前,太远,我们跟不上。

  对作家而言,生存状态决定精神状态

  记者:您前不久评价当代文学时称“中国文学处在前所未有的‘低度’”。还在文章中用平庸、低俗、粗劣形容其整体品质。在您看来,文学创作出现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林贤治:对一个时代文学的评价,作品是重要的,甚至是唯一的依据。为什么我们至今反而写不出现代文学中那样的作品呢?当我们谈起原因时,就会归咎于文化制度、时代条件等等,那都是理论分析;但是作为依据,唯一的就是作品。《阿Q正传》作为中篇,依然代表了小说的最高水平。它的思想容量,对大时代转变的表现力,对中国国民性格的描画,是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高度,而且写在上世纪20年代初,那是非常了不起的。散文中的“周氏兄弟”,戏剧中的《雷雨》、《日出》,都是不易超越的高度。谈到诗歌,我认为抗战时期的艾青和上世纪40年代的穆旦是很好的。虽然北岛的诗在上世纪70年代以比较自由的现代诗的形式,很好地表达了一种反抗的愤懑的情绪,比较出色,但是数量太少了。而且,从作为诗人的生命气质及文化素养来说,他也比不上艾青和穆旦。我认为他的诗,在上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中期就基本写完了。

  对作家而言,生存状态决定精神状态。生存处境几乎决定性地影响一个作家。中国稍有名气的作家都在作协系统里,严重地脱离了现实生活。完全游离于当代人的生活。为什么人类问题,我们国家面临的问题,他们思考得那么少,而且也没有人能把自己的思考放进作品中?作品的文化内涵、思想内涵缺乏,非常单薄。一部作品是否厚重有分量,首先看其思想文化内涵,其实表现形式也是讲内涵的。讲到表现形式,连语言都不过关,遑论其他。

  从2003年开始,我每年编一本《文学中国》,得看很多中短篇,个人认为比较好的小说极少。很多都是在讲故事,把故事编得好看就算完,如果这样,我觉得把做小说家看得太容易了。

  文学既要关注日常生活,也要关注精神生活。作家应该有自己的精神生活。而我们的作家,长期以来缺乏一种独立的、自由的精神。没有大精神,是决没有大创造的。

  记者:有评论家称,我们对同代作家的批评过于苛刻,所使用的文学标准仍是“五四”时期的标准,故而认为当下文学作品无经典。对此您怎么看?

  林贤治:首先,“经典”这个词使用在当代文学上是不合适的,因为除了内容、形式达到一流之外,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不是几个名流说它经典就是经典了。

  其次,现代和当代虽然有不同的语境,需要我们区别对待,但是对于文学的要求,还是有一致的标准。这个标准,比如说,如果一个作家,对社会的进步,对于人的生存状况不关注,我们能说是好作家吗?第二,不谈他们的作品在艺术上有多大的创造,就看语言吧。文学的第一要素,说到底是语言。从语言中可以看到一个作家的修养、个性和作品的品质。但是,我认为当今作家的语言,在这几十年中受到的污染非常严重,又缺乏自觉的训练,带有大量的杂质,非常不纯净。

  文学标准永远在那里,不存在标准出问题,不存在现代文学有现代文学的标准、当代文学有当代文学的标准。标准是千古不易的,只有一个。我们对当代作家的态度真的特别苛刻吗?我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即使把写作看作一种手艺活,我们也没有做好。

  当下批评家缺乏独立身份

  记者:在《平民的信使》一文中,您也对当下的“批评家”进行了批评。您如何看待当下的文学批评现状?

  林贤治:我认为中国当今没有好批评家。好批评家既要体现文学专业的水平,又要跟整个时代、社会的进步要求相联系,两者不可或缺。我们的批评家尤其不具备后者。即使谈专业,这其中还有两个问题值得注意,一是批评学院化,严重脱离社会乃至文学创作实践,脱离文本的肌质,过分理论化;另一方面,批评家普遍缺乏创作经验,缺乏批评所必须具备的鉴赏力。并不是说没有创作实践的不能进行文学批评,我只想强调说,对于艺术敏感的培养是不容易的,鉴赏是批评的初阶,仅仅懂得操使一套名词术语还不能说是多么“专业”,相反容易产生弊端。你看作家做起批评来多么漂亮,伍尔芙的《论小说和小说家》、《普通读者》多么漂亮!普鲁斯特的《驳圣伯夫》多么漂亮!

  此外,当今的批评家往往与媒体和出版部门攀相好,他们有共同利益,组成小圈子。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社会迅速市场化、商品化,于是批评也成了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建立等级,建立圈子,分头买卖,或联手买卖,是当代文坛的恶习之一。批评家不甘寂寞,没有独立的声音,首先在于缺乏独立的身份。

  文学、艺术,是我们整个人类文明创造的一部分,不应当脱离社会的改造。我始终认为,文学与社会、时代的关联非常重要,无论你是从事创作还是批评,甚至我认为文学史的写作,纯学术性的工作,也不能脱离这个要求。

  林贤治,诗人、学者。广东阳江人。著有诗集《骆驼和星》、《梦想或忧伤》,散文随笔集《守夜者札记》《平民的信使》《旷代的忧伤》,评论集《五四之魂》《午夜的幽光》等,传记《人间鲁迅》《漂泊者萧红》等,主编丛书丛刊多种。

  作者:陈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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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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