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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勋:关于孤独的六个关键词
2010年01月06日 10:16 来源:新京报 发表评论  【字体:↑大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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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湾美学学者出版新作,谈论文化、事业与人生哲理

  蒋勋 关于孤独的六个关键词

  提起孤独,我们总认为这不是什么好词儿,可是到底什么是孤独?一个人如果就是孤独的话,那两个人难道就不孤独吗?在台湾美学学者蒋勋眼中,华人世界不是孤独太多了,反而是太少了。蒋勋这些年除了做美学的推广,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人们能够用一种思辨的态度看待周围的事物,所以他大胆称母爱有时是一种暴力,所以他说《百家讲坛》流于表层,所以他认为琼瑶是被掩盖的假象,不妨来听听他的道理和论述。

  关于孤独

  人情味有时是一种假象

  我1976年从巴黎回到台湾,先是在一家专业美术杂志里做主编,然后又在大学里教课,教的是美术史美学。1988年左右台湾解严,你发现一方面民众有了对思想解放后知识的渴望,另一方面整个社会一下子又跟不上。以前社会有人管,就像军队里长官有命令你服从就是了,现在没有长官了,自由了,可是怎么建立属于你自己的纪律呢?一旦出现个人自由的转型,就需要大量思潮,所以我就开始用演讲的方式普及一些这方面的知识,《孤独六讲》就是那个时候完成的。

  “孤独”这两个字在汉字里是特别不好的意思,没有父母的孩子是孤儿,没有子女赡养的是独居老人,所以有个词叫鳏寡孤独。可是你同时发现,戏台上有了某种倒挂,皇帝称自己是寡人,这就不再是伦理学中的可怜者,而是变成了有点儿自负的含义,像是庄子“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感觉,有自赏和孤傲在里面。

  儒家所讲的孤独,是认为伦理不够完美,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最后每个独立的个人是找不到自己的。我在讲伦理孤独的时候提到母爱有时候是一种暴力,很多听众很生气,觉得我乱讲。我笑笑说,其实我是在举例说自己,我十几岁的时候,妈妈每十分钟敲门一次,问你要不要喝鸡汤,问你要不要枸杞炖莲子。她是爱我,她害怕我一个人在房间不知道干嘛。人似乎在一群热闹的人中间才比较安全,最后看起来人际关系很紧密。可是人情味有时候可以变成一种假象,我跟我妈妈说过,所有的家庭聚会我都不要去,因为都是表层的礼貌应酬碰不到内心,还原不到那个人。

  再比如说,父亲除了父亲的角色,也是孩子的一个朋友。在法国我就看到有爸爸带着儿子上电视,说儿子是同性恋,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那个节目很打动我,因为父亲和儿子变成了个体,彼此在对话。父亲并不认为你是我儿子,你就不能讲我不希望你讲的话。

  我来讲孤独不见得是反叛传统,而是想说,在二十一世纪里文化需要撞击,这样才有可能建立起一个华人社会自己的伦理。

  关于人生

  个人不健全,其他都不可能

  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还原到你那个人本身。你先完成自我,自我再扩大,如果个人不健全,那其他都是不可能的。我周围很多五六十岁的朋友,聊起天来感觉每个人都好委屈哦,会说,我那时候读大学,爸爸希望我选那个专业我就妥协了,因为专业妥协后来的工作也就妥协了。毕业以后爱上一个女孩,可是妈妈不喜欢,结果相亲结婚,也不见得现在的太太就不好,可就是觉得委屈。我想说的是,到中年回过头看,人生不都是委屈,可不可能?我问这些朋友,如果重活一次会怎么选择?结果他们很茫然。这就好像鲁迅说的,在没有窗户的铁屋子里呆久的人。

  我觉得是我们被捆绑得太严重,就像小时候写作文,题目是《母爱》,其实结论已经下好了,一路写来千篇一律,现在想起来真肉麻。还有我考大学的时候,作文题目是《告大陆苦难同胞的一封信》,这样的题目竟然变成考大学的题目,我还拿了很高的分数。文学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把这封信写得再好,从头到尾却都是在作假,意义到底何在?伏尔泰、卢梭倡导的启蒙运动,绝对不是这样子啊。卢梭用《忏悔录》建立法制观念,他写出自己一生中有多少次偷窃的欲望,多少次杀人的欲望。当我们回到做自我的时候,那个我不是完美的,一个人的完美很可能是自己假造的假象。我觉得现在两岸的华人文化都在面临这个问题,如果这个结不解开,这个文化很难再多走一步。

  关于琼瑶

  伦理问题是千丝万缕的捆绑

  我从90年代就开始在台湾做关于完成自我的文化推广,到今天来看有没有进步呢?我觉得有。这种事情立刻看是不容易看到结果,思想的演化与解放恐怕要经历上百年,这其中是有进有退的过程,比如五四时期往前走了一些,之后又退,30年代又进,总的来讲,进退之间会有一个大方向,像跷跷板一样,在摇摆中前进。

  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在进呢?台湾有个我很看重的作家叫邱妙津,她26岁的时候在巴黎自杀了,留下一本《蒙马特遗书》,里面都是信,我第一次看到有女性可以书写得这么直接,大胆谈论身体的欲望,我觉得她是另一个形态的文天祥,如果有个东西对抗很难,就直接用生命去碰撞。我觉得这是写女性内在、器官上的所有记忆,这几年台湾最好的书,她是我认为进步的东西。

  当然这里也有一个问题,如果邱妙津不自杀的话,这些东西还敢不敢发表?里面太大胆了,用身体书写到痛的地步。这是在台湾90年代后才出现的,之前就是琼瑶,琼瑶还是很假象的,你看《窗外》写的是掩盖的唯美抒情,描写女学生暗恋男老师,结果这本书出来,那个男老师就被开除了,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因为他的女学生爱上他,写了一本书,最后这个人郁郁而终。后来《窗外》拍成电影后却禁演,为什么呢?因为里面写到了琼瑶的妈妈,她妈妈说,如果演这个电影她就自杀。这里有多少伦理的问题?千丝万缕的捆绑啊。

  关于《百家讲坛》

  对经典的传述远不如30年代

  我每次到大陆来都会看《百家讲坛》,里面讲的经典都是我从小阅读的经典,经典里其实也有很多拉扯的关系。

  比如《论语》里有个故事,说爸爸去偷别人的羊,然后儿子就去告他爸爸,大家都说这个儿子不错,就跟孔子讲,孔子很不以为然地说“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

  我爸爸教给我这段的时候,我就偷偷想,如果我爸爸贪污,我会不会去告他?

  我起初听这个故事的时候不明白,以为孔子说的隐是隐瞒,后来才明白,孔子真是了不起,他说的是隐恶扬善。一个社会到了父亲告儿子、儿子告父亲,到了全部诉诸法律的时候,是蛮可怕的,因为法律之外还有更复杂的人跟人的关系。

  孔子思考得很深,他提醒我们,在这个过程中,事情不一定非要这样做。比如说,可以先劝父亲把羊还回去,帮助父亲把坏的部分隐下去,发扬善的部分。

  可是这个例子如果在今天不仔细分析,只是讲得粗糙,很可能让读者以为,应该帮助家里犯错的人隐瞒———于是形成家族共犯,这个问题是要非常小心的。

  经典要在每个时代重新注解,如果没有21世纪的注解,很可能就助长了这个社会的共犯结构。

  还有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那你如果拿到哈佛的奖学金要不要走?经典停留在那里其实就是要被挑衅的,经典应该是每个人用生命行为去印证。

  从这个角度说,我期待下一波的《百家讲坛》不是把经典当成表层浅薄的东西来看,而是可以跟它对话,深层的对话,而且举出很多现代的实例来做对话,我不相信年轻人会对目前这样的传述方式满意很久。

  现在的《百家讲坛》对经典的传述,远不如30年代时的解读。这跟年轻人有段时间没接触经典可能有关系,但是借着这个机会让人们去读原典是好事,接下来就是理解之后的挑衅,不然真的没意义。

  关于萨特 真正的哲学家不仅是论述

  我是真的在巴黎街头见过萨特,那个时候他的眼睛已经瞎了,我真的敬佩这个哲学家,什么叫做哲学家?哲学不仅仅是论述时的行为。那时候法国遭遇能源危机,有很多失业人口,最底层的是从阿尔及利亚北非殖民地来的工人,法国政府想把他们遣送回国,这些人一筹莫展,回去的话他们是没有活路的。我看到萨特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尽管他眼睛瞎了,他还是坚持游行,他以此警告政府,这些人是法国繁荣的基础,不可以在繁荣时候利用完他们就抛弃。萨特就是这么勇敢的。

  当然让我感动的还有萨特与波伏娃的感情,他爱这个女人,可是爱是什么?本质是性的悸动,还是因为两个人可以有整个晚上思维的狂喜?所以这两个哲学家在一起思考后,决定不要那张纸:我们的爱为什么要法律证明?在这个过程中,两个人也各自爱过其他人,因为他们都是自由的个体,但是80多岁的时候,他们还是明白对方是无可取代的,这是最大的爱,需要比较才知道,这真的是法国社会。萨科奇的太太帮助丈夫竞选,成功以后她主动提出离婚,别人肯定觉得奇怪,可是他太太就说,我知道你很爱做总统,可我没有要做第一夫人啊。

  法国革命里真正成熟的成果就是思想解放,号召每个人都回来做自己,我觉得好棒啊。我不知道华人社会里,这样的人格自我完整性什么时候会出来,会清楚地明白,我就是我。在中国历史上,有一个时代是可以考察的,就是魏晋。在《世说新语》里阴浩说,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真是了不起的思想,充分知道我是什么,但是在中国,完成一点自我竟然这么辛苦。

  关于事业 不妨气定神闲、云淡风轻

  台湾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我觉得有点像南北朝,在历史上很少有人会谈到东晋、南宋和南唐,因为他们都是政权失败的朝代,偏安在江南。可是唐太宗最喜欢的文化竟然是南朝,他不断搜集王羲之的字,因为他知道里面的潇洒自在,是他没有的。南朝很弱小,但是却可以帮助人性解放到那个地步。你知道,在文化中心区那个时候是很忙的,忙于名利,少掉休闲。像《世说新语》里谢安的故事,淝水之战,谢安8万人抵抗80万大军,可他还在不慌不忙地下围棋。前方不断有情报过来,他每次都是看完纸条继续下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跟他下棋的人最后沉不住气了,问需不需要逃啊。他才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说道,敌人已经被打走了。打天下是要有这种气魄的,不要那么忙,忙乱不是长久事业的方法,想要长久,一定要气定神闲,心里要有信仰,有很笃定的东西。

  现在两岸华人流行一种说法,说做企业用儒家,如果被下放了用老庄,老年用佛学。要我说,反过来可能好一些。谢安其实就是用老庄打了胜仗,他此前隐居40年,真的是富贵如浮云,没有输赢心态才会打仗。庄子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自己曾经写过的诗句,“生命的赌桌上,我一定输完才走。”看起来好像很消极,但是正因为有了这个部分,反而走向世俗,所有东西都可以放开享有,花开草长都开心。我自己觉得我是个很开心的人,可是底层上是非常大的虚无,生命到最后是很大的荒凉感,但是这不影响你在片刻里跟每个生命的短暂相处,那个珍惜的当下,是非常非常珍贵的。每个片段加起来才是有意义的,这个也是存在主义要讲的,存在主义并没有终极的东西。

  - 记者手记

  真正的才华横溢

  这样说可能有些不客观,但是提起蒋勋的话,我必须承认我会激动,读他文字的话,我必须承认我会感动。

  蒋勋身上有着股禅味,他待人谦和有礼,他接物考量周道。

  去年9月份,有幸听他讲苏东坡的《寒食帖》,听完后只能感叹,这个人的才华是溢出来的,这是真正的才华横溢。

  有才华就自恃了不起吗?蒋勋可没有。他一直在倡导的是一种生活的态度,这态度是气定神闲、是卷舒自在。这态度不是物质能带来,金钱能买去的。他会为一花一草而感动,他懂得天地间有大美的道理。生命的本质都是奔向荒凉和底层的虚无。

  但就像蒋勋所说,在每个片段中与每个生命的短暂相处,使得生命构成了其本来的意义,这话真让我受用。

  再加上他那迷人的男中音嗓音,唉,难怪林青霞视他为自己的唯一偶像。

  蒋勋 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是台湾著名美学学者,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其新作《孤独六讲》、《汉字书法之美》日前在大陆出版。

  采写 本报记者 姜妍

  摄影/本报记者 孙纯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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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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