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珠光宝气，可不会太喜欢人老珠黄。

　　我第一次接触珍珠这东西，是在我的一位长辈那里。她有条珍珠项链。

　　七分为珠，八分为宝，我想那条应该称的是宝吧。每一颗珠子都有十毫米以上，个个珠圆玉润，白净无暇。

　　我问过舅妈，她说这是南洋珍珠，野生的。她不是爱炫耀的人，但言语间还是透出神采。那时小，因为那项链漂亮，常被我偷带着玩。舅妈疼我，知道了，也从不怪我。

　　一次，过手瘾的时候，被哥哥(就是我舅妈的儿子)抓了个现行。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教训我的机会，喊来我老妈。

　　“那东西也是你能碰的？”我妈知道了，拿起竹条就想给我来顿“肌肉记忆”。

　　“我错了，再不敢了，”看到我妈抄家伙，我就条件反射地认错，太熟练了。

　　舅妈知道后，赶忙来拦，“有什么呀，这东西最后还不是要给她的，现在带带也没错什么。”

　　舅妈没有女儿，就把这项链当着哥哥的面许给我了，许给长大的我。当时的我，不知道那条南洋珠链是舅舅送给舅妈的结婚礼物。

　　以后，每每到了舅舅家，就会当着哥哥的面把珠链带起来，现现。每次带完，还给舅妈时，总看见她小心的收着。

　　“舅妈，收着好麻烦呀。”我窝在她怀里。

　　“ 因为呀，会人老珠黄的。”我才七岁，不懂。回家问老爸，才知道为什么大人都那么宝贝那珠子，不只是因为贵。

　　珍珠的色泽虽然很美观，但却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一般经过十几年，珍珠就会变成普通的黄色，同时失去光泽，这就是俗话所说的“人老珠黄”。

　　日常生活中不适宜接触香水，油，盐，酒精，发乳，醋和脏物；更不能接触有机溶剂；夏天人体流汗多，也不宜戴珍珠项链，不用时要用高级中性肥皂或洗洁精轻轻洗涤清洁，然后晾干，不可在太阳下暴晒或烘烤；收藏时不能与樟脑丸放在一起……“那么麻烦……”我不想要了，“还要伺候它……”

　　“知道珍珠是怎么来的吗，是颗沙子变的。”

　　蚌的外套膜受到异物(砂粒、寄生虫)侵入的刺激，受刺激处的表皮细胞以异物为核，陷入外套膜的结缔组织中，陷入的部分外套膜表皮细胞自行分裂形成珍珠囊，珍珠囊细胞分泌珍珠质，层复一层把核包被起来即成珍珠……“那蚌为什么不把沙子吐出来，还要含那么多年。像我鞋里硌了沙子，就会马上倒下来的呀。”

　　“……吐不出来，就只好忍着，等沙子变成珠子，疼痛也就成了美丽。”

　　“好疼的哇。”我才知道，一颗珠子，要经历多大的苦难才能到我的面前。爸爸还说，要长到那样大小，要很多年。

　　我突然觉得，我妈骂我不配带那条珠链，不只因为它贵重，更是我配不起它的为着美丽付出的坚韧。一个七岁的孩子，是不会明白什么叫时间的沉淀。

　　后来就再也没碰过那条珠链，舅妈问起，我就说，想让那珠子多漂亮几年，毁在我的手上，太造孽了。

　　原本快忘了，哥哥结婚前提到买戒指的时候，舅妈想起了那条珠链。

　　哥哥还为当年的事吃味儿，“妈，你还是把那条链子留给她吧。”“ 都黄成那样，还是我老太婆收着吧，”舅妈也知道现在流行白金钻戒，“人老珠黄的东西，你们哪会要。”

　　我没插话，等大家散了，我跟着舅妈会到里屋，“舅妈，那条项链，……给我看看吧。”

　　是没以前的光泽，变色的程度也不一，应了那句话，人老珠黄。这世上，最无敌的还是时间。可我更爱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因为它漂亮才爱它的孩子，我也学会了，喜欢不是因为美丽，美丽是因为喜欢的道理。。

　　我没有开口要，因为知道舅妈是不会舍得，如果是当年，也许会给，但现在的珠链，不在美丽，它有的是时间的印迹，伴着舅妈的年华。

　　珍珠，它的美丽来之不易，可就是这不易的美丽，还是那么短暂。短短的几十年，像极了女人的年华。无论当时多夺目，最后还是抵不过时间。可就算到“人老珠黄”，还可以笑着回头，对那些孩子说，我的美丽，你们只是错过，不是不曾有过。

　　那条珠链陪着舅妈一起经历时间，已经是她年华的一部分，是割舍不掉的见证。我是不配拥有的。

　　“舅妈，我也会有自己的……”

　　我陪哥哥嫂子一起去挑钻戒，他们看着那种更耀眼的石头，说要永恒。比起永恒，我反而想要有时限的。因为有时限，我不敢挥霍。永恒，我会有恃无恐的。

　　我偷偷来到珍珠的专柜，买了对珍珠耳环。

　　“你买这个干嘛？你有耳洞吗？”哥哥看我像看个傻子。

　　“就它最便宜，别的买不起。”我不理他，反复看着我的耳环。

　　“想送人？”

　　“自己留着。”我没再搭话，随他念。

　　我有了自己的珍珠，我会收着，好好收着，要她陪我一起“人老珠黄”，和她互相见证年华的璀璨，老去。我是不会嫌弃她人老珠黄的人，就让她陪我等，那个不会嫌弃我“人老珠黄”的人出来。(摘自：新西兰《中文先驱报》/寇天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