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恶！今天又遇到讨厌的家属跟病人了！”我一钻进姐夫的车，尚未坐稳，就喋喋不休地抱怨上班的辛酸。

　　“我是护士，不是佣人耶！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分寸呀！来医院当大爷吗？我真的很不想当护士，烦死了，真倒霉！”15分钟过去，我还是欲罢不能，天空飘起绵绵细雨，而我的牢骚像洪水般泛滥成灾。

　　但姐夫没被淹死，依旧老实在在地开着车，这就是姐夫的好修养。他同样是天涯沦落人的服务业，我相信他一定最能了解我无尽的辛酸，因此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对他大吐苦水。

　　姐夫通常都不发一语，这时却突然开口：“其实，我也常常被顾客刁难得很烦，但只要一看到这些人，我就觉得我的工作没什么好抱怨了！”

　　顺着姐夫的眼光，从车窗望去，绵绵细雨中，有一个人站在路口，奋力地举着招牌，他不时像孙悟空耍金箍棒一样，左右上下转动招牌，希望引起大家的注意。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这个时代，居然还有人是黄春明先生笔下那位孩子的大玩偶？

　　我梗在喉头抱怨的话，一下子自动全部咽下，嘴巴闭得紧紧的，接下来的路程，车内一片静默。

　　在那之后，我开始注意到，不只在细雨中，在艳阳下，也可以在路口看到化身为一颗鲜艳大辣椒或一条热狗面包的人，这代表又有新的墨西哥餐厅或快餐店开张了。

　　看到举着发亮火把的自由女神像及Uncle Sam的活广告时，我满头雾水，招牌上写的Income Tax，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报税季节到了，不过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呢？

　　等绿灯的空档，也常有拿着一袋橘子、樱桃或花束兜售的小贩，不知为何，他们靠近我的车窗时，总让我窘得发慌，默祷绿灯快亮。

　　我也常见到在Home Depot大型卖场的停车场里，有一群男子等待被挑选作临时粗工。

　　这些廉价劳工多半是西裔移民，被我们昵称为Amigo(朋友)。他们天性乐观又随兴，但相对也很浪漫懒散。看到他们，我不曾出现过优越感，但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同情，很多时候，我选择视而不见，才能忽略心中莫名的无奈感慨或无谓的悲情。

　　也许这只是新移民的过度期，很多华人移民美国，初期奋斗，也必定经过不少辛酸。“人离乡贱”，大学教授放下身段，到餐厅端盘子已不是新闻。

　　年少时，我欣赏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骨气，现在也开始佩服这种能屈能伸的韧性。职业无贵贱，尤其在这个裁员消息频传的不景气环境下，努力求温饱的升斗小民，才最能体会现实逼人。最重要的是，从那之后，我真的不再抱怨了。 (摘自美国《世界日报》 彩色丫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