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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页 被刺医生重回医院:调整座椅位置 同事兜揣甩棍(2)

2013年11月05日 15:34 来源:解放日报 参与互动(0)

  

  温岭医生被杀的消息,邢志敏是在10月26日早晨看新闻知道的,那时她正和丈夫吃早餐。

  “又是一个。”她淡淡地告诉丈夫。这些天医护被打、被杀的新闻已不止一例。何况,平日医疗界发生的暴力事件时有发生,“不过是没被报道而已”。

  可当事件渐渐清晰起来后,邢志敏发现,事情同样发生在耳鼻喉科,凶手同样是动了鼻中隔手术,跑了多家大医院去检查,同样在行凶前有预谋,后来被认为“精神有问题”……竟和去年那幕如此相像!

  不同的是,温岭的王云杰医生被刺中了心脏,抢救无效死亡。

  而去年4月,她被那个叫吕福克的凶手割断了颈静脉,失血一千多毫升,还有另一家医院的急诊科医生遭同一人刺颈,所幸都抢救脱险。

  今年5月,西城法院对此案作出了宣判,因吕福克系限制行为能力以及杀人未遂,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

  

  到现在,邢志敏对凶手的长相始终是模糊的。

  不是看过凶手照片很多遍吗?

  “我不参与诉讼,我不接受任何采访,不接触关于这件事的信息……我常有一种错觉,就好像那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在我身上……”

  邢志敏说,她一直躲在丈夫的“保护壳”下。

  遇刺之后,这个“以前连袜子都不洗”的男人替她扛下了所有关于诉讼的事,半年里不让她受到任何干扰和刺激。

  在反复纠结之时,她接受心理医生的帮助,把那些想不通的问题“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封存起来”。

  现在,她自己决定接受采访,“没告诉丈夫”。

  “我想来想去,也许是受温岭这件事的影响,我觉得如果您要是能真实报道的话,从我的亲身体会来说,也是有意义的。这件事,对我打击太大了……”

  三

  2012年4月13日早晨,邢志敏出门前纠结了一下:丈夫高烧了,中午,她还要赶去机场,下午3点的飞机去外地开会。

  但她说服了自己:号已经挂出去了,停诊不好。

  10点30分,邢志敏的诊室里还有5个人,她专心致志给病人看病,并打算等门诊结束后就直接去机场。她丝毫未觉察,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子已经走进房间。

  这个男子突然就从拎包里抽出一把刀,刺向邢志敏的脖颈。

  所有人都懵了!等反应过来,男子早已逃离房间。所有的事情只发生在2分钟内。诊室外的人们,只听到一声惨叫。

  对面诊室的男医生王冲了过来,只见邢志敏身上满是鲜血。

  疼痛,早已无法言说。邢志敏脑子里想的,只是颈动脉怕是破了,就用手死死按住血管位置。

  身边有人跑动,有人叫嚷,有人推来了轮椅。邢志敏不断听见有人要看伤口,她不松手。好在耳鼻喉科在医院4楼,离手术室近。轮椅被迅速推到手术室。邢志敏听见麻醉师在她耳边说:“邢大夫,松手吧,我们都准备好了……”这才松了手,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伤口很深,颈内静脉几乎被横断,失血一千多毫升,那是人体血液总量的四分之一。

  医院监控录像拍下了行凶者的体貌,他身着黑衣白裤,戴着口罩,头发有些长,在楼道里一路奔跑,从医院东门逃逸。

  而在当晚7点30分,凶案在航天总医院急诊科再次上演。另一位副主任医师遇刺,同样是右侧颈部重伤,伤口深约10厘米,伤及第四椎体,出血约400毫升。

  凶手是同一人。

  四

  没有人能体会吕福克的鼻子到底如何难受。

  吕福克患有鼻炎及鼻中隔弯曲,他认为手术能缓解症状,曾在北京各医院求诊希望动手术,但医生不认为其病情需要动手术。此后,他曾在天津一家医院做过鼻中隔纠偏手术,但难受的感觉并未消除。

  他曾到北大人民医院,要求开“治疗不成功”的证明,以便向天津的医院索赔,但医生未满足其要求;在航天总医院求诊时,感觉医生的鼻窥镜检查又把鼻子“看坏了”,遂带了鞭子去医院抽打那位医生。

  调解之后,吕福克又去北京航天总医院表达抗议。他占了张平板推车,一躺就是一整天,甚至随地小便。医院曾建议他找医疗纠纷调解委员会,但他拒绝走法律程序。

  大多数医生认为,医学有很多未解的疑问。医学检查的结果,未必和人体的感受相符。很可能感觉极为不适,医学检查却显示并无大碍。当对身体无碍时,这些不舒适,要靠自己去调试。

  还有的病人认为耳鼻喉的问题很简单,就是“鼻子有点不舒服”、“嗓子有点异物感”……“你医生为什么就治不好呢?”

  吕福克4本病例记录的求医历程,想来就是带着这样的疑问的。

  一方面,这和他本身的性格有关。住了30多年的老街坊刘老太太认为,吕福克“脑子不太正常”。常年留着快到肩的长发,“傻傻呵呵”,“走路的样子不太正常”。有一回,她正遛弯,看见吕福克拿着斧头冲出一楼的家。原来是一对小夫妻停车,碰到了吕家院子前的小椅子。吕福克骂骂咧咧,看上去要与那对小夫妻拼命,刘老太太赶紧劝走小夫妻:“他不太正常。”

  另一方面,有接触过吕福克的医生认为吕患有“心身疾病”。简单来说,是心理上的问题放大了鼻子上的不舒服。这和温岭事件的凶手连恩青有着相似之处。

  “为什么总是耳鼻喉科?”不少医护人员互相询问。

  邢志敏说,耳、鼻、咽喉部都是敏感部位,心身疾病表现容易体现在这些部位;一些症状的发生以当前的医学发展还无法解释,比如耳鸣,有的情况是能被检查出,有的却根本找不到原因。

  五

  但对于一天要看100多号的门诊医生来说,没人有时间来给吕福克讲解,应该如何与这种不适的感觉共存。

  总之,吕福克坚持鼻子是被医生看坏了,并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

  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警察从他家里搜出了12把刀;还有一些抄写的医学笔记——有关颈动脉的位置、失血可致死亡的临床医学知识。颈动脉,正是两位医生受伤的部位。

  吕福克刺伤两位医生后一直在逃,警方为此安排了3辆警车、24小时轮班在他家小区等了10天。印有吕福克头像的通缉令被贴往全国各地,悬赏5万元。

  吕家也一度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甚至连修车师傅都可一口报出吕家的门牌。

  “那段时间,吕老爷子一天天地看着蔫,每天就坐在楼前的藤椅上,跟丢了魂似的。”刘老太太说。

  再过了一段时间,“怎么不见老吕了”,才得知,“老吕死了”。

  吕福克被收押之后,法院对吕福克鉴定,诊断为分裂性障碍,评为限制刑事责任能力。

  第二次庭审,家人不出庭,只能街道代为出席,“走个形式”。

  今年5月,西城法院对此案作出宣判,因吕福克系限制行为能力以及杀人未遂,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剥夺政治权利3年。法院同时判决,吕福克赔偿邢志敏184774.47元,赔偿赵立众15951元。

  问及这一年多来的生活,吕福克的弟弟只是沉默。“别问我,他的监护权在街道。他的事和我们没关系。”

  六

  北京两名医生接连被刺伤的消息很快在微博上传开了,引发了医疗界对医疗暴力的声讨。

  人们从四面八方表达关注,媒体千方百计联系采访,这样的压力被邢志敏的丈夫扛下了。

  丈夫抠了她手机里的电话卡,不让她接受采访,不透露任何关于凶案的消息,只让她安心休息。

  唯一一次邢志敏主动去问,是院长跑来告诉她,凶手抓到了。邢志敏说:“院长,您就帮我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

  参与庭审的告诉她,凶手说,他恨医生,要把医生杀光。

  “可是我没有得罪他!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快50岁了,就几个字,问心无愧!为什么我会遭这种报应?”这些问题,反反复复地盘旋在邢志敏的脑子里。

  帮助她的心理医生说:“当想不通的时候,咱们能不能把问题暂时放在心里的一个角落、先封存起来?你现在问为什么,没有人能够给你回答……”

  从此,邢志敏学着不去想这些问题,但也不能不想。这种脑子里的纠结,持续了至少3个月。

  “我只能培养阿Q精神,我只能和那些更悲惨的人比,我还活着。老天还是眷顾我……至少,我闺女回来,还能看见活着的妈……”

  上大学的女儿从外地回来,扑在母亲床前,哭了:“妈妈,过去了,都过去了……”

  甚至也有过不干了的念想。

  “可是我不干医生,我干什么?去病案室整理资料?当时选择医学的时候,因为这是一个很专注的事情,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救治病人。为了医学,我已经付出了25年。如果现在改行,那对我的人生是一个巨大的失败。”

  半年以后,邢志敏回到了原来的科室,只是,换到了原先那间对面的诊室。

  七

  邢志敏被刺后,耳鼻喉科停诊了一日。

  科室里的几位女医生一起买了甩棍,揣在兜里;医患坐椅位置也变了——原先,患者的检查椅比较大,所以靠墙放;现在反过来,虽然占空间,但为的是不让医生背后站人。

  “医护都被逼到什么份上了?”副主任医生王说。

  邢志敏回到科室后,同事们默契地谁也不提那件事。

  而在王看来,邢志敏还是有阴影的。

  一位小伙子耳鸣,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去神经内科看过后,又跑来耳鼻喉科。他抖着手里的处方,嚷嚷道:“他们居然给我开了抗焦虑药?我有焦虑吗?!我不吃药!药不管用!”邢志敏下意识地坐着转椅退到角落。

  说话也变得保守了。邢志敏以前“特爽快、特直”,会给患者信心,“这手术没什么问题,我们医院复发率很低的”;但现在,会反复交代每一个并发症。

  她觉得这样无可厚非,但同时感到悲哀:“这就好像去乘公共汽车,在你上车前,驾驶员反复和你强调,这车可能会自燃、可能会遇到交通事故……虽然发生的几率很小,但你说你心里会不会梗得慌?”

  还有不可忽视的,医护人员的流失。

  耳鼻喉科收入不高。读了8年的住院医,月收入是四五千元;一个鼻中隔手术,手术费为234块钱。其余的,都是器械费、麻醉费。

  邢志敏带过很多学生,可真正干本行的就一个。以前学生走,心里会觉得不舍。有一位读完了10年的博士,手特别巧,家境也挺好,但父母看不得她经常值夜班,不愿让她做医生。她最终改行做了一份行政工作。

  渐渐地,她很少挽留了。

  邢志敏当初选择从医时那种单纯的治病救人的感觉,似乎常会被现实浇上一盆冷水。

  王记得,有一天,邢志敏门诊结束了,一位患者没有挂号就直接闯进来。邢说:“我要去手术了,如果没事,倒是可以给你看。”

  没想到患者把包一放:“我给你钱,给钱还不行吗?”

  “作为一个职业,我是应该得到回报;但当别人认为你就是为了钱看病,那种无助的委屈,简直无法形容。”邢志敏说。

  八

  邢志敏是矛盾的。

  她被人伤害过,她恨这种暴行,“法院该怎么判就该怎么罚,他不能做了这些事还什么事都没有!”

  法院判罚的补偿款,她一分没拿到。

  但她说:“我不恨他。”

  她也会站在凶手的立场去考虑:“你发现没有?真正来伤人的都是低收入者。他把他家和命都舍出来了,但觉得没达到效果。就像他倾尽所有去买一样东西,但这件东西还没达到期望。但问题是,并非医生收费特别针对他提高,也不是医生逼迫他倾家荡产。”

  邢志敏一直在找答案。

  从受伤后的“为什么恨我”到现在“怎么样才能让医生患者不要再对立”。

  一位医学生在博客里写道:应该把绑在医生身上的东西卸下去,而且要让病人和家属都知道。看病贵不是医生决定的事,看病难也不是医生能解决的事。

  能不能大家就做自己该做的事?医生专心治病,第三方专注于解决纠纷,管理方寻找制度上的漏洞……

  当医生出现误诊,应该由专业的第三方人员来解决。邢志敏曾在德国进修,跟着当年的欧洲鼻科主席出门诊。一位女患者哭着在医生的诊室诉说医生手术效果不佳,这位医生直接电话了他的律师,让患者直接跟律师商谈。

  她还看过一个挺有名的帖子,说的是护士发错药之后,两种截然不同的解决方式。一种解决的方法是:惩罚护士,罚两个月奖金;而另一种是调查护士发错药的原因,是因为人手不够,护士实在太疲惫,解决方法是增加人手。

  “帖子不一定真实,但是前一种就是现有的管理方式。”如果真正的原因没有解决,只是以重罚为惩戒,这样能不能解决问题?

  2012年3月23日,哈医大的王浩出事后,女儿给邢志敏发过一条短信:“妈妈,还没有动摇您的职业信仰吗?”当时邢志敏回:“病人大部分都是好的,不都是就冲着医生来找茬的,当医生的人素质还是很高的,在这个行业里,还是比较干净的,是能踏踏实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20天后,她遭到了人生最大的打击。

  一年半后,她仍然在这个岗位上,祈求的是,体制能有所改变,医生能安心地专注于治疗病人。

  医患冲突症有没有处方

  ——另一位被打医生的呼吁

  本报记者 王烜

  2013年10月,注定因一个群体而被人牢记。仅仅10天,全国曝出6起患者伤医事件。

  “今日中国,医护真成为‘鱼肉’了吗?”一位医生如此发问。

  黄志是某知名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十几年前,一位患者家属愤怒之下,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缝了25针的伤疤,“这是我很不愿意再提的往事。不过,相比陆续倒下的同行,我算是幸运者,起码我还活着”。

  “这种情况对医护人员的伤害非常大。我们拿柳叶刀的手,没有力量抗暴。”见面伊始,黄志的开场白令人感到了他内心深深的沮丧。

  这是家享有国际声誉的百年医院,那次事件后加强了监控手段。然而,安装探头、增设保安,并没真正缓解医患间的对立和隔阂。

  黄志说:“现在我们科就有这样的事情,病人还没去世,家属已开始闹上了,赔偿金额都明确提出来了,而且是巨额索赔。”黄志将记者加入了一个医生的微信群,“你看看这里的文章,国内外同行有很多深刻的剖析。”记者发现这个群有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所有人的头像都设置成蜡烛。黄志在留言中写道:记不住是谁建议把头像换成蜡烛寄托哀思。

  他带过一位实习的博士生,实习成绩名列第一,爱才的老医生都以为找到了可以接班的好苗子。“这个学生最后坚决离开,就是怕麻烦缠身,非常可惜,那是在这个领域极有天赋的青年。”黄志告诉记者,医生的成长周期很长,“8年到10年的专业训练,才可能穿上白大褂。每有医患冲突,社会上几乎一边倒地指责医院医生,最令我寒心。”

  黄志说,医生和病人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病魔。但令人唏嘘的是,本应并肩作战的人现在站到了对立面上,形同冰炭,今后谁还敢做医生?

  黄志认为,医患关系闹到这般境地,原因是多样的。有些纠纷的处理方式,缺乏对医生正当权益的维护,“息事宁人,不是医疗事故也按医疗事故处理,这不是负责任的态度”。同时,“医学专业性太强,信息不对称是必然存在的。媒体在披露事件时,要弄清事情原委,不要急于下结论”。另外,鉴于工作关系,黄志经常有机会和国外同行交流,对体制有着自己的观察和分析,“在美国想到大医院就诊,要花费几个月时间预约。美国一个医生每天只看10例病患,我们是他们的几倍。他们缓解看病难是依靠社区医院和家庭医生。我们为什么把好大夫都集中在三甲医院?优秀的医生一定要‘下基层’。就诊方便了,患者是不是怨气能小一些?”(应当事人要求,本文使用化名)(记者 王潇 实习生 杜鹏燕)

  (原标题:一位医生被刺后的重生)

【编辑:吴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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