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被逃费压力大 病患收入低收回费用几无可能
近日,医护人员被袭身亡事件,加剧了人们对医患关系、医护人员的关注。而在北京市丰台区右安门医院,医护人员还要面对另外一个难题——逃费。“今年有几起,不算多,但去年还有以前真的太多了。”
承担不起治疗费用,于是把重症的亲人扔在医院不闻不问,等病人脱离危险亲人才出现。右安门医院的医护人员介绍,在险遭遗弃的重症患者里,绝大部分家属采取了这种模式,即便亲属最终出现在医院、接回了患者,身后也是一笔欠缴的治疗费用,“从来没人主动跑回来补交。”而被亲人如此对待的重症患者有很多是儿童,年长的十几岁,年幼的不足周岁。
位于南城外来人员聚居区,急救中心驻扎在院内,具备治疗幼儿烧伤的医疗资源。规模远不及市中心众多知名大医院的右安门医院,多年来承受着“逃费”造成的巨大压力。
案例
10岁男童被母亲误伤
称“被治坏”欠费数万
至今,提起曾被家属遗弃的重症儿童,小军(化名)是右安门医院上上下下公认的“典型”。
2009年5月7日中午1点,急救车把10岁的小军送到了右安门医院。
因小军父亲在打工的工地意外去世,因赔偿未能达成一致,小军母亲带着他,在工地上将汽油泼向工地负责人和其他在场工人,随后引燃。成年人都躲闪着跑开,不慎被汽油淋到的两个孩子被自己母亲纵火烧伤,小军全身烧伤面积达75%。
小军被送到右安门医院进行抢救。在长达215天的住院治疗期间,小军经历了两次手术,而在入院三四天后,他的母亲和小姨不辞而别回到河南老家,只留下11岁的女儿照看小军。
而工地与小军母亲之间因为治疗费互相扯皮,于是,躺在特护病房里的小军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彻底不管了。
右安门医院烧伤科副主任屠海霞是小军当时的主治医生。“一开始他妈妈在医院的时候,不交钱,天天让我们给孩子做手术,后来她回老家了,留了些钱给她11岁的女儿,我们只能根据当初入院填的基本情况找到他们河南老家的那个村,打电话找村长,这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
“他妈妈说自己管不了、没钱,他姨说不是自己的孩子、让找他妈,他舅舅到医院来看了一眼,也说没钱,后来孩子的奶奶来北京,先去工地领了她那份赔偿金,再来医院看孙子,照样不提给孩子交治疗费。”屠海霞说,后来院方求助于媒体,出于对孩子的保护,没有过多透露孩子的家庭纠纷。“医院收到的市民捐款大概6万左右,还有很多市民来了直接把钱、吃的塞给小军的姐姐,我们看到的大概有一两万,但他们家从来不说给小军看病用。”小军情况好转、转入普通病房后,闻讯而来的母亲带领一众亲戚住在病房里,把烧伤痊愈后皮肤的挛缩说成是“医院治坏了”,每天在走廊里谩骂医护人员。
“有一天他妈妈突然打110,说我们的医生打她,民警来了,大家都说没看到有医生打她,她和她亲戚、我们的医生被带回派出所做笔录。”屠医生回忆,当天刚好是病房消毒日,“所有病人都要挪出病房,借这个机会,才把这家子人请走,之前他妈妈要跟我们打官司,那时候已经办理了出院手续,只是她一直赖在医院不走,还不让孩子下床进行恢复性锻炼,以此表明是‘治坏了’。”当时作出的一份医疗事故鉴定表明,“不是医疗事故,与院方无关。”
最终,小军一家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官司不了了之,而十几万的治疗费只缴纳了6万左右,来源全部是送到院方手里的爱心捐款。
追索
收回被逃欠费用
成功率几乎为零
小军母亲那样的家长不多见,“很少有那样恶意逃费,还要反过头来咬医院一口的,大部分是默默地走了,有的是家长走了、留下孩子没人管,有的是看病情稳定了,家长带着孩子偷偷出院。”
2012年1月22日,不到2岁的河北籍男童小德(化名)因严重烧伤被送到右安门医院烧伤科救治。住院68天,手术3次,最终拖欠了7000多元治疗费,在2012年3月30日被家长悄悄带离医院。
2岁多的甘肃男童小波(化名),送到右安门医院时全身被烫伤面积50%。手术后,小波脱离危险,他的父母随后消失。
屠医生介绍,“在烧伤科,医生要对自己的病人负责,每天查房、看恢复情况,都是医生和病人对应着,患儿的家长不见了,我们只能在治疗之余到处找,像小军的妈妈,送小军来的时候根本没留具体信息,我们根据籍贯查,打查号台查电话,这才找到他们村。”不只是烧伤科,很多科室都遇到过类似的情况。而迫不得已展开的追索逃费,成功率几乎为零。
2006年,2岁四川籍女童小时(化名)因烫伤入院。之前,她曾在北京另一家医院进行治疗,因父母无力承担治疗费而出院。在缴纳了700元押金后,父母坚持了几天,还是消失了。屠医生和烧伤科的医护人员们根据临时地址查到一个固定电话,由此联系上小时家在北京的邻居,最后在公益组织的帮助下辗转找到小时的父母,听说有资助金,这对年轻的父母最终同意回到右安门医院。
无奈
三年被逃费近500万 医护人员边治病边当保姆
右安门医院副院长李冬海介绍,医院在治疗方面采取了一些措施,试图减轻“没钱”带给病患家属的压力。“开通绿色通道,危及生命的给予抢救性治疗,因为干预就有救,不能因为没钱就不治;住院治疗的,我们提供一定的费用减免,以救命为主;情况特别特殊的,我们医护人员经常自掏腰包,也会尝试联系媒体和公益组织发起捐助。”尽管如此,一笔笔欠费积累下来,依然是巨大的费用,“影响到医院的发展。”
根据粗略统计,2010年,右安门医院被逃费190万元,2011年为151万元,2012年为148万元。2013年初,烧伤科收治了一位81岁北京籍老人,欠费7000元左右,几名子女拒绝支付,把老人扔在了病房里。同样是今年初,一名工人在工地受伤,单位拒绝支付费用,患者无奈逃费,欠费约2万元。
在被小军的母亲指责“治坏了”时,右安门医院曾经申请进行了医疗事故鉴定。当时参与鉴定的几位烧伤科专家曾给右安门医院提建议,让屠医生印象深刻:“大概意思是,院方在患者没有费用的情况下继续治疗,应该加强管理。专家们来自大医院,可能也经常遇到欠费的事,所以专家从管理的角度建议,遇到没钱、拖延交费的患者,可以考虑停止用药,以此来降低被逃费的可能和金额,预防我们再被不讲理的家属反咬。但是,患者送来了,我们必须治,急诊是救命第一,不治,很快就没命了。”
从特护病房到普通病房,只要有被父母遗弃不管的孩子,医护人员都会扮演起双重角色,既做医疗护理,又当儿童保姆。“花了多少钱,我们都没算过,病人多,其实也顾不上算这个,那些孩子挺可怜的,家长因为钱的关系把他们扔下,我们不忍心不管,玩具啊、吃的啊,都是我们从家里带过来,有的孩子特别小,家里有小孩的护士医生都特别关照。”
“还能怎么办呢?孩子送来了,我们得负责。”屠医生对遗弃患儿的家长无可奈何,“我们医院不大,又在这个位置,面向这样的收治人群,确实没什么办法,欠费再多,也是我们医院自己承担,政策方面没有倾斜。”
探因
急诊重症病人多 病患家庭收入低
近三年来,右安门医院收治的患者中,逃费的有50多例。
右安门医院周边,平房密布,外来务工人员聚集,说着各地方言的人们穿行在附近的杂货市场里。120、999急救中心都在右安门医院,附近区域的急诊、危重病人大多被右安门医院收治,急诊量占全院收治人数的5%。同时,右安门医院也是北京为数不多具备幼儿烧伤救治条件的医院。
李冬海介绍,急诊多、危重病人多,无家属、无单位患者比例高,支付能力低,已经是近年来该院收治患者集中体现出的三大特点。“在南边这一片,工地多,突发情况多,外来务工人员里有很多年轻的家长,大部分是20岁左右,还不知道怎么承担责任就当起了父母,孩子一出意外,自己先慌了,加上收入不高没钱治,干脆一走了之。”
还有一部分患者逃费,是因为与工作单位的经济纠纷。屠医生表示,这类情况多发生在成年病患身上,“绝大部分是在工地打工,受伤了,单位应该赔钱却一直拖欠,要么单位跑掉了,要么单位把钱赔给病人家属,家属拿了钱却不交医疗费,也跑了,这样的事情年年有,今年好些,可能跟现在对建筑施工这类单位管理严格有关,以前不正规的、私人的施工单位,经常逃费。”
J2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