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湖北当阳爆炸事故：高压蒸汽管道为何破裂？

这是8月12日凌晨拍摄的事故现场。新华社记者 肖艺九/摄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傍晚，湖北当阳45岁的屈宜江与42岁的妻子李丽下班后，本应一起坐上前往宜昌市区的汽车，为第二天女儿的升学庆功宴提前做准备。这个夏天，他们18岁的女儿刚刚考上了大学。

　　然而，因为11日马店矸石发电有限公司的一场事故，这个普通之家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计划，就此搁浅了。

　　11日15时20分许，当阳马店矸石发电有限公司发生高压蒸汽管道破裂。温度高达500多摄氏度的蒸汽外泄，巨大的冲击波和高温下，21名工人不幸失去了生命，5人受伤。

　　12日，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来到事发地看到，现场一片狼藉。安监人员正在现场勘验，事故原因正在调查。当阳市委宣传部的消息称，事发公司法定代表人已被警方控制，另外5名相关人员正接受警方调查。

　　“她就这么走了”

　　李丽是遇难者之一。

　　李丽与屈宜江，都是马店矸石发电有限公司的职工。屈宜江是机修组工人，李丽在汽轮机操作班带班。

　　“她就这么走了。”12日中午，在被政府安置的宾馆里，身形瘦削、皮肤黝黑的屈宜江，间或独自到走廊里抽几支烟，尽量让自己保持克制与冷静。

　　屈宜江最后一次与妻子见面，是11日7时许。李丽上白班，屈宜江头天上夜班。李丽跟往常一样，从街上给他带来了自己爱吃的炒粉，随后到达厂区二楼的总控室。接近中午时，屈宜江下班回家休息。

　　下午3时许，正在休息的屈宜江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同事在电话里急促地问他，“你老婆人在哪儿？厂里……厂里出事了……”

　　他赶紧给妻子打电话，他记得那个时间，15时42分，但妻子的电话已经打不通了。

　　屈宜江赶紧骑上自行车，赶到厂里，一路狂奔，腿都是软的。门口，已聚集了警察，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屈宜江想要去总控室找李丽，可现场已被封锁。

　　“我到处找同事问，抓到一个问一个，但大家都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不祥的预感袭来，屈宜江不信李丽出事了，他又骑上自行车，疯了似地连跑了当阳市3家医院。

　　但都没有看到妻子的身影。

　　直到夜里，厂里有人告诉他，(遇难者)家属都在当阳某宾馆。屈宜江赶过去，有工作人员向他证实，他的妻子李丽，在不幸遇难的21名工人中。

　　在屈宜江及家属所在的宾馆，一名身着工作服的工人眼圈发红，她说，事发现场“惨不忍睹”，“幸亏自己当天没上班，躲过一劫……”

　　高温蒸汽外泄形成巨大冲击波

　　公开信息显示，马店矸石发电有限公司于2002年在工商登记注册，主要经营火力发电、热力生产及销售等。老厂区位于当阳育溪镇马店村，去年，该公司在坝陵办事处何畈村建起新厂房。

　　12日，记者来到该公司。公司设备及周边企业均已暂时关停。高压蒸汽管道破裂处位于厂区中间一栋厂房的二楼总控室。

　　现场100余平方米的厂房内，直径约1米的银白色高压蒸汽管道出现大段破裂。几米开外处一排桌椅倒地，地面随处可见被震碎的玻璃渣。散落在地的文件旁，一双黑色的男式皮鞋遗留在现场。天花板也有多处被震碎，现场一片狼藉。

　　在厂区数百米开外的何畈村二组，多位村民向记者回忆了事发时的一幕。

　　村民黄染(化名)是附近一家化工厂的职工。黄染介绍，这家发电厂是去年开始建设的，今年5月试运行。11日下午，黄染在家睡午觉，“大概3点多，外面传来‘轰’的一声，声音不是很响，随后是类似气体泄压的声音。”以为是跟往常一样的厂里在泄压，黄染没有在意。直到走出家门去上夜班，主干道上救护车辆一辆接一辆进进出出，警察开始维持秩序，路上水果店摊贩告诉她，“发电厂出事了”。

　　黄染在这一带生活了几十年，周边不光有发电厂，还有化肥厂，“没想到安全隐患就在身边！”

　　油漆工张师傅，原本与工友在矸石发电有限公司从事管道保温、管架防腐工作。因为11日的这场事故，当日晚间，公司通知他们暂时停工，工厂近期实施封闭式管理。

　　事发当天，张师傅在家休息，“幸亏躲过一劫”。据他和多名工友介绍，工厂一期两组2.5万kW背压机组热电项目已建成，目前在调试阶段。事发高压蒸汽管道内蒸汽温度达500多摄氏度，据工友们推测，事故伤亡与巨大的气流形成冲击波有关。

　　另一名村民黄先生介绍，5名伤者中，其中一名钟师傅系其朋友，钟师傅全身多处烧伤，目前生命体征稳定，“事故发生时，钟师傅在卫生间，他说，当时巨大的冲击波袭来时，他以为自己‘肯定没命了’。”

　　另悉，几名伤者正陆续被转往武汉救治。

　　高压蒸汽管道为何破裂存疑

　　当阳市委宣传部提供的书面材料显示，事故系热电项目在建调试过程中发生，高压蒸汽管道破裂致蒸汽外泄。高压蒸汽管道破裂具体原因未提及。当地一名官员表示，“一切以安监部门调查结果为准”。

　　据屈宜江介绍，位于何畈村的公司这一新项目在建设过程中，“总是在被催赶进度”。此外，部分零件质量存疑。在他的印象中，一次厂里安装汽轮机，“试运行时就遇到了质量问题，设备低于市价，是市场淘汰下来的产品”。

　　记者搜索发现，湖北省环境保护厅曾在2012年4月、6月以及今年7月三度发布该公司有关项目的环评情况：《当阳市马店矸石发电有限责任公司2.5万kW背压机组热电联产技改项目环境影响评价信息公示》、《当阳市马店矸石发电有限责任公司2.5万kW背压机组热电联产技改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公示简本》，以及《当阳市马店矸石发电有限责任公司热电联产改建项目环境影响评价第一次信息公示》。

　　3次公示分别暴露了不同时期环评的预测结果，如拟建项目的油罐一旦泄露遇到火种，即可引起火灾，液氨、盐酸等各类储罐也隐含爆炸可能，而报告提到，由于使用量小，“危害程度不大”。此外，该公司亦于2015年出现废气排放超标现象，并被当阳市环保局查处。

　　今年，该公司在原有项目基础上进行了原料工艺路线和规模的技改，然而由于环境评价无法查出工程在安全方面的隐患，事故仍然未能避免。

　　“目前，国内针对工业项目的技术改造，在地方发改委或工信部门等有关部门进行立项审批后，可以不再做安评和稳评，环评即可，有些地方甚至取消了环评的要求。”中国循环经济协会科技成果转化促进中心副主任曲睿晶在接受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采访时表示。

　　依据安全生产法第二十九条规定：“矿山、金属冶炼建设项目和用于生产、储存、装卸危险物品的建设项目，应当按照国家有关规定进行安全评价”。而此项目属于改建项目，不在上述安全评价之列。曲睿晶指出，在此次事故中，公司方经过3次评价公示不断改建，仍然未能消除隐患，责无旁贷；由于缺乏安全评价，当地生产安全主管部门更没有将安评考察项目放在与环境评价同等重要的位置，因此也应承担相应责任。

　　(实习生张从志 陈俞对本文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