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北京论坛”的讲座现场，几乎人满为患，除却学者专家，许多留学生坐在地上，认真做着笔记。汤亭亭在发言席的中央，一如在她书中所见的作者照片，白色的长发自然垂在脸颊旁边，虽已66岁，皮肤依旧薄亮而有光泽。

　　令我惊讶的，是她的声音。语速缓慢，声音有一点沙却又是圆润的低调，全无雕琢之气的英语，娓娓道来。听惯了高门大嗓庆功式的发言，作为主讲人的汤亭亭更像是每晚临睡前向孩子们轻声讲故事的长辈。

　　正是这个看似柔弱玻璃人一样的女作家，一如她代表作的名字——女勇士，以手中的笔，打破了西方对美国华裔的偏见，为沉默多年的华裔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用小说挑战偏见，重塑华人形象

　　“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小说《女勇士》中的这句开篇之语，曾一度在美国各高校中风行，成了年轻人见面打招呼的第一句话。30年前，汤亭亭以这部描写华裔女性的小说，颠覆了当时美国对中国女性的偏见——或者是没有力量的美丽娃娃，或者是妖媚的邪恶化身，同时赢得了美国主流文学的认可。

　　《女勇士》化用了中国传说中的花木兰形象，描述了中国母亲勇兰与生长在美国的女儿之间的故事。华裔女性血液中的果敢与担当，华裔女性融入美国的蜕变过程，在汤亭亭笔下不经意地铺展开来。她的下一部作品《中国佬》，从书名单词的选择到故事的讲述，则无一不是对华裔男性的正名，公诉着历史上美国政府对华裔的盘剥，作品对法律原文的大篇幅引用也一时间引起争议。第三部代表作《孙行者》，如同她的首部小说，融入了中华神话，同时汤亭亭将她最喜欢的美国作家之一惠特曼的自由精神引入作品，此时的主人公阿新更像是汤亭亭的代言人，直接告诉世人：华裔也是美国社会的有机部分，葆有自己族裔的精神传统与文化特质，才能不再被动地任人塑造，才能不再重复历史中长久以来的沉默忍耐。

　　汤亭亭不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其构思时间从3年到10年，而作品每次问世都无一不是掷地有声，无一不是对历史上美国白人文化中心的质问，无一不是对华裔形象的重新定位，其小说亦凭借艺术手法本身，进入了美国文学史。同时，汤亭亭本人，也凭借其作品，成为一位只有学士学位的大学授课者。

　　提出“世界小说”写作方向

　　汤亭亭用她笔下的故事，刷新了人们的固有成见。上世纪80年代末，她又提出“世界小说”(GLOBAL NOVEL)这一写作方向，冲击了约定俗成的“伟大的美国小说”概念。十多年后，这种创作方向成为许多国家与地区创作者的共识。

　　“许多年轻的美国人都有一个目标，就是写出伟大的美国小说。作为一个美国华裔，我怎么会写出人们所认可的这种‘美国’小说呢？”汤亭亭说，“破除这一概念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中华民族的文化引入其中。美国认为自己的历史是400年，怎么会？各少数族裔血脉中上千年的历史文化都是它的一部分。”

　　“此外，我自身的生活就是‘世界性’的。”在汤亭亭的理解中，写自己就是写所有的人，“我旅行所到之处，见到的多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甚至在我的家庭中，每个成员都是与另一种族裔或国家的人组成婚姻，现在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融合在了一起。在这种大的环境下，过去的框架、过去的界限都渐渐模糊。我写的小说也必然随之发生变化。”

　　探索纸笔内外的新世界

　　从最初的华裔形象三部曲到“世界小说”概念的提出，汤亭亭的每次写作都是将自己的所知全部融入其中，每次都避免对自己的重复。从纪实性的《女勇士》《中国佬》到充满幻想的《孙行者》，从小说到散文，汤亭亭尝试了多种写作后，将在未来写一部全部由诗歌组成的小说，那将是她的一次全新征程。所以，当面对美国政府颁发给自己的“终身成就奖”，汤亭亭很诧异，甚至不满：“还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做，怎么现在就颁给我这种奖呢？”

　　走出族裔问题的探索，战争与和平成为汤亭亭近年来关注的重点。不久前，汤亭亭主编的《战争的老兵，和平的老兵》，以及新作《成为一个诗人》与《第五和平书》相继问世。而第四部《和平之书》的手稿在火灾中化为灰烬，“我试图找过多次，都没有找到。”面对失去手稿，汤亭亭转变了自己的写作方式，“我想这也许是告诉我，我不再适合独自写作。于是我向全世界征集写作伙伴，共同写作关于战争的故事。来参加的人很多，来自新西兰的、来自撒哈拉沙漠的……他们不是专业作家，我教他们如何写，关于噪音与争战，关于宁静与和平，关于人类应该如何优雅地行走于这个星球，我们想用我们的写作改变今人行走的方式，进而影响他们的精神世界。”

　　汤亭亭小传

　　美国华裔女作家，执教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代表作品有《女勇士》《中国佬》《孙行者》《第五和平书》《战争的老兵，和平的老兵》。曾获“国家图书奖”、“国家图书评论奖”、“美国学院和艺术与人文研究院大奖”以及美国前总统克林顿颁发的“国家人文勋章”等。

　　(来源： 《人民日报海外版》 文：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