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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探访德国二战老兵:勇敢的反思 不做历史盲人 查看下一页

2013年09月27日 11:09 来源:解放日报 参与互动(0)
学者探访德国二战老兵:勇敢的反思不做历史盲人
2001年,朱维毅(右)在罗迪家中采访。

  “只有敢于直面历史、正视自我的民族,才是一个拥有尊严、值得尊重的民族。”

  在寻访和收集了数十位德国二战老兵的反思、忏悔后,留德学者朱维毅博士发出如是感慨。

  当有些人还在竭力回避历史、粉饰曾犯下的滔天罪行的时候,德国政府和老兵们的深沉反思,尤显意义悠远。

  1988年,朱维毅赴德留学。

  第一次来到柏林,让朱维毅留下最深印象的不是施普雷河两岸的风光,而是市中心的一座残破教堂。“教堂的钟楼只剩底下一半。当地人告诉我,这座老教堂在二战中受到了多次轰炸与炮击。战后,政府尊重市民的意愿,对残骸进行加固、保护,警示后人。”

  在柏林攻读博士的日子里,朱维毅感到,战争的记忆并不遥远,相反,它时时刻刻存在于生活中。“我在我的房东和几户邻居家里都曾经看到他们年轻时着军装的照片。房东告诉我,我现在能见到的德国老头几乎全是当年的军人。”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当年究竟经历过什么?他们内心如何看待那场战争?朱维毅非常好奇。因此,只要一有机会和他们聊天,他总会想办法从他们口中“掏出”一些对战争的感受。

  接触的老人越多,朱维毅受到的震撼也越多。从2000年开始,他决心系统地寻访这批二战老兵,把他们的回忆和感受记录下来。

  经历过战争的那一代德国人常常提起一个词,叫“零点”。就是说,从这个时间点起,总结教训,重新开始

  一天,在德国读书的朱维毅的儿子听了一场题为《教育和战争》的报告。报告结束后,他找到主讲人、二战老兵罗迪:“您能不能和我爸爸谈一次?他正在寻找像您这样的老兵。”就这样,朱维毅认识了罗迪。

  1941年,20岁的罗迪和三个哥哥先后踏上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欧洲战场。他被编入“大德意志”装甲步兵师,那是当时德国装备最好、专门用来打硬仗的精锐师。

  四年后,当他回到柏林时,一只眼睛丢在了高加索战场,另一只眼睛重伤后看不清东西,右肺也只剩下三分之一。母亲告诉他,兄弟四人,只有他一人回来了。

  “那块打瞎我右眼的弹片至今没有取出来,它常常会自己移动,现在,它在我的这个部位。”罗迪指了指自己的右腮说,“对战争的残酷记忆,一直都在我身体里。”

  朱维毅从罗迪那里第一次听到了一个词——“零点”。“我们经历过战争的这一代德国人常常提起一个词,叫‘零点’。就是说,从这个时间点起,总结教训,重新开始。但这种总结并不轻松,因为我们的教训太沉重了。”罗迪说。

  每个人心中的“零点”都不相同。罗迪的“零点”是1945年4月被关进战俘营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曾经狂热追逐的战争结束了,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令他的内心真正开始反省的,是那个在荷兰度过的夜晚。

  罗迪告诉朱维毅,战争结束后他有一次去荷兰,一场瓢泼大雨让他的摩托车熄了火。正当他在雨中摸黑修理摩托车时,一位当地人请他到自己家中避雨。在与主人聊天时,他意外地发现,眼前这位帮助他的人是个犹太人。二战时,这个犹太人的全家都被关进了集中营,只有他一人活着出来了。

  “我带有几分歉意地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这个德国老兵。他冷静地说,难道我们在经历了这场战争后,还学不会和睦相处吗?”

  说到这里,罗迪摘下眼镜,默默地擦拭眼角的泪水。

  必须让年轻人理解什么是罪恶的战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再遭遇我们经历过的命运

  当朱维毅见到奥克尔时,眼前的这位白发老人是一位已经退休的声乐教授,他说话的声音特别洪亮。很少有人知道,二战期间他曾是德军的一名中尉。

  “1944年,我在苏德战场的一场战斗中被击中了肺部,就此从战场上被抬了下来。”

  “这一枪是战争留给你最深的伤害?”朱维毅问。

  “不,最深的伤在心里。”奥克尔说:“1944年6月,一枚炮弹落在我的阵地上,我立即下令所有人后撤,但我身旁的传令兵受了重伤,他的大腿动脉不断地冒着鲜血,人已动弹不得。情况很危急,在不设防的阵地上,只剩下我和传令兵,眼看着对方马上要冲上来,我把手伸向了手枪套。我清楚地记得我的手在颤抖,但作为他的连长,我能为他做的只能是帮他缩短死亡的过程,然后尽快埋葬他。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我用手枪指向他时,他注视我的眼神。”

  眼泪顺着奥克尔的眼角流了下来,他哽咽着说:“每当我想起那一刻,心就会发抖。”

  几十年来,他都不愿意对任何人提起这一幕。

  直到他鼓足勇气走进布莱梅的一所中学,给孩子们讲述二战经历时,他才第一次把这段痛苦的经历说了出来。

  “我告诉他们,我曾经写过一本二战回忆录,但我的儿子把它藏了起来,因为他不想让我的孙子知道自己的爷爷是个杀人凶手。”

  然而,奥克尔还是向这些孩子坦陈了自己的过去:“我之所以选择在这些年轻人面前敞开我带伤的心,是因为他们现在只能在教科书或者电影里看到所谓的二战,这样下去,我担心人们对那场灾难的认识会变得越来越肤浅,甚至会因为小说或者电影的视觉刺激而产生娱乐效果。长此以往,真正应该记取的东西就被遗忘了。所以我们必须让年轻人理解什么是罪恶的战争,这样才能让他们不再遭遇我们经历过的命运。”

  朱维毅忘不了奥克尔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我曾经醉心于军人的荣誉,渴望在战斗中证明自己,但我现在反对一切战争。这种转变对我来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一直都正视历史,不躲避、不否认、不美化、不沉默,我想这是我能从‘零点’上再次站立起来的基础。”

  一个民族如果必须用无辜生命的鲜血才能擦亮眼睛,看清自己和别人,这是很悲哀的

  在勃兰登堡州的一个小村庄里,朱维毅从83岁的雷曼口中,再一次听到了“零点”这个词。

  二战期间,雷曼随部队一直驻扎在荷兰。1941年,德国在东线的战势需要增兵,雷曼所在的连队被抽走了50名士兵,他的名字被排在候选名单的第52位。

  “我那50名战友后来全部在苏联战死,无一生还。”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1945年,雷曼加入了自己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军事行动,一个星期后,他被投入战俘营。“我永远也忘不了我离开战俘营的那天,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这场残酷的战争中完好地活了下来。那一天就是我的‘零点’。”

  从此,雷曼对于战争的反思从来没有停止过,曾经的信仰和观念时常在他的头脑中不断碰撞。他告诉朱维毅,“我们这一代德国人之所以选择希特勒,大多是出于改善经济的需求,而不是因为他‘反犹’;但是我们在跟随他的过程中慢慢接受了他的‘反犹’立场。战争结束了,我们从错误中学到了很多,但却为此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很赞成豪斯总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是今天还是以后,这段历史都是我们全体德国人的耻辱。”

  访问老兵凯斯讷时,凯斯讷给朱维毅看自己1944年拍的照片:一个年轻英俊的军人,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

  “这就是我,不到18岁就穿上军服了。年轻人好像都有一种喜爱军服和武器的潜意识,小男孩从小喜欢把枪作为玩具,这在全世界都差不多。但那场战争使我变得憎恨军服。”

  凯斯讷向朱维毅讲述自己的“零点”:“那是在一次行军途中,我们遭到伏击。一个战友心脏中弹,一头栽倒在我驾驶的汽车的前面。他的军服上衣被汩汩流出的血全部浸透染红。那场面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里。所以战后我发誓不再穿任何制服。”

  “一个民族如果必须用无辜生命的鲜血才能擦亮眼睛,看清自己和别人,这是很悲哀的。”凯斯讷说。

【编辑:杜雯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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