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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翎写《金山》如魔鬼附身 一辈子攒的力气爆发(2)

2010年11月05日 10:25 来源:北京日报 参与互动(0)  【字体:↑大 ↓小

  3.《金山》承载着埋在他乡的那些孤独的灵魂

  十九世纪中叶,随着美国西部淘金热潮的兴起,英属哥伦比亚(温哥华岛)境内的菲沙河谷(Fraser Valley)也发现了金矿。一批大清国民从美国境内涌入河谷淘金,成为加拿大最早的华工。

  十九世纪八十年代,新生的加拿大联邦政府决定斥资修筑一条太平洋铁路——一条横贯东西的交通大动脉。负责铁路施工的公司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成本,决定从广东招募大批廉价华工参加太平洋铁路的修筑。

  1880年,太平洋铁路动工,其中菲沙河谷陡崖一线地处崇山峻岭之间,施工条件极差,一条几公里的路,有时竟需要开拓好几个涵洞。615公里长的路段用了1.5万名劳工7年的时间才修通,其中9千人是华裔。险恶的地理环境,原始的施工材料和方法,使得许多华工丧生。

  1885年,太平洋铁路完工,庆祝通车典礼却不让华工参加﹐并将其全部解雇。华工陷入失业和饥荒的困境。国会首次通过人头税法案(50元),困境中华工的日子更雪上加霜。

  1903年 加拿大国会通过决议将人头税提高至500元。

  1907年 温哥华发生排亚大暴乱,唐人街商铺遭到大面积毁坏。

  1923年 排华法公布,禁止华人入境,大批华人家庭被分隔在大洋两岸。

  ……

  一个世纪后1986年的一个秋日,初到加拿大的张翎猝然闯入了早期华工血泪斑斑的世界。

  “至今尚清晰地记得那年九月的一个下午,青天如洗,树叶色彩斑斓,同学开着一辆轰隆作响的破车,带我去卡尔加里城外赏秋……”

  “那天行到半路的时候,我们的车胎爆裂了。在等待救援的百无聊赖之中,我开始不安分地四下走动起来。就是这时,我发现了那些三三两两地埋在野草之中、裹着鸟粪和青苔的墓碑。我拨开没膝的野草,有些费劲地认出了墓碑上被岁月侵蚀得渐渐模糊起来的字迹。虽然是英文,从拼法上可以看出是广东话发音的中国名字。有几块墓碑上尚存留着边角残缺的照片,是一张张被南中国的太阳磨砺得黧黑粗糙的脸,高颧骨,深眼窝,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年龄。年龄是推算出来的。墓碑上的日期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十九世纪的后半叶和二十世纪初——他们死的时候都还年轻。”

  “我突然明白了,他们是被近代史教科书称为先侨、猪仔华工或苦力的那群人。”

  旅途中闲适的心情顿时被一个个疑惑所打破。“在大洋那头以芭蕉为背景的村落里,他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日子?在决定背井离乡走向也许永远没有归程的旅途时,他们和年迈的母亲、年轻的妻子,或许还有年幼的孩子,有过什么样刻骨铭心的诀别?当经历了‘浮动地狱’之称的海上旅程,终于踏上被淘金客叫做‘金山’的洛基山脉时,他们看到的是怎样一片陌生的蛮荒?”张翎意识到,这些疑惑里蕴涵着多么有分量的素材,而她可以依此写出一本书。

  但最初的撼动很快淹没于异国生存的种种艰辛之中,很久之后,张翎才意识到她之前的种种努力,其实一直在为一件事积攒着力气,就是用笔墨为这些客死他乡的沉默灵魂郑重地进行一次招魂之旅。

  2003年,已经在文坛小有名气的张翎受邀来到著名的侨乡——广东开平。她第一次见到了后来成为联合国世界文化遗产的碉楼(由早期华工们的卖命钱建成)。正是在一座几乎荒弃的旧碉楼里,张翎邂逅了华工世界的另一半——守候在家乡的女人。

  残旧的房间里,一个深红色的大衣柜吸引了她的注意,打开柜门,她立刻怔住了,“里边有一件衣服,一件女人的衣服。是夹袄。长袖,斜襟,宽滚边,依稀看得出是粉红色……我把袖子从衣兜里扯出来,却意想不到地扯出了另一片惊异——原来这件夹袄的袖筒里藏着一双长筒玻璃丝袜。袜子大约洗过多水,早已失却了经纬交织的劲道,后跟上有一个洞眼,一路挂丝到裆下。我用食指抚着那个洞眼,突然感觉有一股酥麻,如微弱的电流从指尖颤颤地传到头顶。”

  张翎仿佛听到了那些永恒等候女人们的轻轻呼唤,她强烈感觉写作《金山》的时候到了。

  摆在眼前的,是一座大多数人都会绕道而行的险峰。“它所涵盖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巨大的历史框架里,而且它牵涉到的每一个细节都很难从现代生活里简单地找到依据。必须把屁股牢牢地黏在椅子上,把脚实实地踩在地上,把心静静地放在腔子里,把头稳稳地缩在脖子中,准备着久久不吭一声地做足案头研究——极有可能会在这样长久的寂寞中被健忘的文坛彻底忘却。”

  三年时间,张翎跑遍了加拿大各地的华工遗址,做调研、钻图书馆、多次回过广东实地考察,寻访知情者和历史研究学者,不仅花掉所有的年假,路途的所有经费都是自掏腰包。温哥华的中文图书馆有一间小黑屋,堆放了好些旧式磁带录下的老侨口述历史,以及他们写下的家族回忆录。张翎多次从多伦多专程前往,在里面一呆就是一整天,中午就去唐人街买个盒饭,晚上才带着一本记得满满的笔记返回朋友家休息。

  正是被那些墓碑下锦衣里的灵魂追赶着,张翎痴迷地进行着这项费尽心力却未必讨好的浩大工程。

  “在《金山》之前,我和许多自命不凡的留洋精英一样,对唐人街的历史充满了鄙视,不屑将自己的‘前身’与那样的历史联系在一起。《金山》的调研彻底改变了我对唐人街的看法。我明确地知道我穿着皮鞋的脚下踩着的硬实土地,是几代在我之前的人用赤裸的脚踩出来的。”张翎开始从心底贴近那些沉默中永远在为生存而挣扎,却将家国焊在内心最深处的老侨们。她决定淡化诸如肤色种族、血泪仇等等简单标签,进入平实的描述,一些个性丰满的人物渐渐在脑中成型:第一代华工方得法,乱世中离乡,他咬牙扛下了海外最脏最苦的日子,吞咽下一次次排华歧视的灭顶冲撞,为着返乡时可以一掷千金、满载而归的荣耀;平日里每一块钱都省出水来却可以卖了全部身家的洗衣馆赞助革命。还有为了尊严,决然剁掉多余小指的刚烈女子“六指”,一生却只得与丈夫三次相聚,就在永恒的隐忍等待中度过……

  这是张翎写作生涯中最艰辛的一段,写作只能在全职工作的缝隙中完成,“而这相当有限的时间,我又被一桩又一桩的细节考证所打断。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高度亢奋和沮丧绝望中撕扯着自己。”四十多万字的小说,跨越几代的宏大叙事里,需要无数丰满翔实的细节才能重塑。“我需要知道电是什么时候在北美广泛使用的,肥皂是什么时候来到广东寻常百姓家的,我需要了解1910年前后的照相机是什么样子的……”常常,为了一个一两行的叙述,她要通过书本、网路和电话多方求证,常常消耗几个晚上的时间。就这样一砖一瓦,张翎用最笨但也最扎实的方式筑起自己的漫漫金山路。

  张翎形容,这是一辈子攒下力气的一次爆发,她全身心沉入笔下的世界。写到铁路修建完成,所有华工惨遭解雇引发的骚乱,她变得有如“魔鬼附身”,“头发根根耸立,身上的衣袖裤腿似乎被风灌满——这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次疯狂。写完这个章节,我瘫坐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可以想象,最终完成这次长征的时刻,张翎是怎样的精疲力竭。“写完的两个月,生了一场病,而且非常不爱说话,很沉默,心里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2009年出版,2010年4月《金山》获得了非常有分量的华语文学年度传媒大奖,授奖词有这样一段评价,“通过几代海外中国劳工的生活秘史、悲苦命运,把中国普通民众在全球化进程中艰难前行的身影刻写得饱满、阔大,由此解开了华裔移民史和中国现代史中被轻忽的重要一页。大历史和小人物,故乡和他乡,异域文化与身份焦虑,严苛的现实和风起云涌的内心挣扎,张翎以她的调查、实证、勘探,让细节落实、灵魂归家。” 本报记者 吴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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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蒲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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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隶巴人的原贴:
我国实施高温补贴政策已有年头了,但是多地标准已数年未涨,高温津贴落实遭遇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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